2012-7-29 2:34:00
　　第三十九章 孙赤脚
　　自打从后山麻儿沟回来以后，张学云就成天在家里倒腾那些瓦罐，每天都要拿秤一点一点的称斤两。我问他这是做啥用的，他也不明说，只是敷衍我，说这些都是宝贝。
　　不就是坟头土吗，我去南老茔给你撮一簸箕。我心里没好气的想。
　　这期间，三爷倒是来过一趟。
　　三爷来的时候，我正跟张学云学用秤。
　　他手里的那杆秤不称寻常东西，只称坟土。
　　张学云说：“要用这秤，你记住两句话：一称命重二称魂，先称活人后死人。时量重量，都在杆子上明摆着，数数我不用教你吧。”

　　说着，他又小心翼翼地把秤杆子后面的堵头拧下来，拿了根筷子伸进去，拨弄两下，轻轻一挑，就带出一个黄纸卷来。
　　这黄纸卷也不知道藏了多少年，皱皱巴巴，摊开来，上面几行毛笔小字，我从头到底看了一遍，倒也都还认识。
　　纸上写着：
　　“九钉八棺断命魂，七回六路五数门，四轮生死不在意……”
　　话到这里，后面就只点了三个豆大的墨点，没了后文。
　　纸卷翻过来，也有几个字，道是：“摇鞭扣印，承命批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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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云叔，这是啥东西？”我从头到尾看了两遍，也没看明白，便问他道。

　　张学云道：“这是我师父当年算出来的命数，你看出什么了？”
　　我讪讪一笑，摇头道：“没有。”
　　“哦。”他有点失望，把纸卷又重新卷了起来，塞进了秤杆子里，“这上面说的，倒是应准了两句，只是缺了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呢？”
　　他没说下去，皱着眉，跟犯了多大愁似的。
　　“算了算了。”张学云把秤放我手里，道，“交给你个任务，以后每天称一遍这些罐子里的坟土。哦对了，每次只抓一把，多了没用。”
　　我接了这秤，心里说不出的兴奋。这些个日子以来，都是跟在瘸书和张学云屁股后面看眼儿，没正儿八经走过把式，今天算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了。
　　想着这些，就马上跑到院子里，揭开瓦罐的盖子开始称土。
　　我正撅着屁股倒腾的欢，这会儿三爷爷也来了。
　　三爷来也没别的事，说青皮的伤见好了，正巧那个赤脚医生有事想请张学云帮忙，问他方不方便。
　　张学云有些犹豫，可见三爷这几天为青皮的事也尽了心，就应承了下来，说晚上过去看看，正好一起吃顿饭。
　　前些天打渔大爷送的两条鱼，一直被我养在水缸里，这回正好抓了出来，晚上提了去三爷家。
　　说起那天下午，三爷冒雨去了镇上把赤脚医生找来，给青皮肩背上上了药。三爷跟这医生也有些交情，只不过平常有个头疼脑热的小病灾，也不好意思去麻烦人家，也就好长时间没有走动。这回正好遇到青皮这事，两人就借这机会喝了两盅，当天晚上那医生也就住在了青皮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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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皮肩背上的伤，也没什么大碍，只不过淋了雨有些化脓，那赤脚医生行医多年，也有些手段，给青皮擦了点药，过了两天，就见了好。
　　闲话不提。
　　我和张学云到了三爷家的时候，见院子里一张大桌，四凉四热八碟菜，酒水碗筷也备齐全。桌旁坐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看起来也就五十岁左右。

　　这中年人就是那个赤脚医生了。
　　要说眼前的这人，在四里八村里也算有名头，人称“孙赤脚”。不过这人爱吹牛，有句话常挂在嘴边，说是“只要不动刀，啥病都能治。”
　　这酒过七旬，饭到八分，在座的也都停了筷子。
　　孙赤脚喝的有些多，这会儿脸红脖子粗，也不提请张学云帮忙的事，只说他行医多年，见过各种稀奇古怪的病症，不过只要是病，就没有治不好的。只不过有一件事，让他至今都没有琢磨明白。
　　话听到这，张学云倒是来了兴趣，就问他，什么事？
　　孙赤脚拿筷子轻轻敲了一下酒盅，叮的一声，嘴里蹦出两个字：“吃寿。”
　　这两个字让我的心咯噔一下。
　　吃寿，不就是水婆的事么？
　　坐在一旁的三爷脸上登时变了色，有些尴尬地朝张学云笑了笑，忙打圆场道：“老孙，你喝多了，来来来，吃菜吃菜……”
　　谁知道这孙赤脚一脸不领情的样子，道：“这事你瞒别人行，能瞒得过我？谁不知道你们村是出了名的短命村？”
　　张学云也不说话，拿筷子把鱼眼睛抠出来，夹到我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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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云叔，水婆……”我听孙赤脚这么说，心里不服，就提醒张学云道。
　　谁知张学云眼睛一斜，狠狠地瞪我一眼。我忙闭上嘴，低头扒拉饭吃，把后面的话生生地咽了下去。

　　看来“水婆”在大家眼里，是一个极其忌讳的词。
　　孙赤脚嘿嘿一笑，起身去了屋里，把他的药箱子搬了出来，从里面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小包，轻轻拍了拍，颇神秘地说：“这里面，可是个宝贝……”
　　三爷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我和张学云，显然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孙赤脚一手端着那个小包，另一手轻轻地打开来。
　　这时，就听张学云“咦”的一声。
　　是块骨头！

　　包里放着的，竟然是一块骨头！
　　“你这是唱的哪一出？”三爷也愣了，不禁问道。
　　孙赤脚捏起这块骨头，在我们眼前比量了一番，道：“这是人身上的。”
　　三爷道：“跟我扯娘皮呢？好你个孙赤脚，你把人的坟刨了是吧？”
　　孙赤脚鼻子一哼：“你不记得发大水那年的事了？”

　　经他一说，三爷倒是想了起来，恍然道：“我想起来了！那年发大水，家家户户的井都糟蹋了，吃了闹肚子，还是我把你请来治的呢。可这……这跟这块骨头有什么关系？”
　　孙赤脚没接茬，倒是提起一杯酒来干了。
　　我偷偷看了张学云一眼，发现他一脸凝重的样子，紧紧盯着放在包里的那块骨头。
　　“孙老哥，有话你就直说了吧。”张学云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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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赤脚就等他这句话，声音一沉，缓缓道：“那天我顺着水沟往山上走，想找一下村里的水脉泉眼。你猜泉眼在哪里？就在麻儿沟！”
　　三爷手上的筷子吧嗒一声掉了，惊道：“你说什么？水脉在麻儿沟？！不可能，那可是个坟圈子！”
　　这话一出，可真了不得了。水脉在麻儿沟坟圈子，那不就是说，村里人吃的水都是泡过死人的吗？
　　想到这，哪还有什么吃饭的胃口！
　　孙赤脚摆手道：“你先别急，这事任谁也都想不到。我那天寻完了水脉，正准备回去，碰上沟里有人喊我帮忙。我一看，是一老太太，说家被水大水冲了，让我帮忙找东西，我这正寻思办法，谁知道一个没站稳，就摔了下去。这一摔可不打紧，正好磕掉一颗门牙，我抬头找那人，哪儿还有人影？不过眼前多了一样东西……一个被水淹了一半的坟头，这块骨头，就是那坟里的。”
　　说着，孙赤脚还把嘴一张，敲了敲自己的门牙：“瞧瞧，这都是烤瓷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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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爷哼道：“怎么，你还不是扒了人家的坟！”
　　孙赤脚道：“我扒坟？要不是我，这块骨头都被冲走了！”
　　“即使是块人骨头，也没什么稀奇的吧。”张学云开了口，疑问道，“孙老哥知道这块骨头是谁的？”
　　孙赤脚一拍手，道：“水婆！”
　　水婆？！

　　这两个字像带了噤声法术，让在座的一阵沉默。
　　“我是后来打听，才知道那天遇到的坟头，正是水婆的。”孙赤脚面色有些严峻，开口打破了寂静，“我本来打算帮她找一下其他的尸骨，再重新葬了。可那场大水早已经冲了个一干二净，上哪儿去找？后来，我托人找城里的专家看了，专家说，这骨头是人的没错 ，可是……可是骨龄至少有二百年……”
　　“二……二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