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7-07 15:52:00
“杀人凶手!你这个杀人凶手!把我爸妈还给我!”撕心裂肺的吼声响彻整个楼道。
那人白皙的脸庞上顿时出现了一道道血痕。金丝框眼镜也被打落在地。男子默默地捡起了眼镜,双手还在微微地颤抖。
两名交警赶忙将我架起,我挣扎着,嚎叫着,谩骂着。虽然我知道,这一切都无济于事。
一名身材矮小、满脸泪痕的女人拉住了男子,二人四目相对,但无言以对。在两名交警的看护下,男子低着头,在众人的叫骂和指责声中被带离了医院。
这时,那名瘦小的女人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小声地说道:“那个……我是肇事者的妻子……”
“赔钱!赔钱!赶紧准备钱去吧!”舅舅如凶神恶煞般高声喊道。
“对!咱们不能饶了他,一定要让他赔偿咱们的损失!”舅妈也在一旁附和道。
我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有些憔悴的女人。钱有什么用?用多少钱能把我父母的命给买回来?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将她的男人千刀万剐,剥皮抽筋!
女人将一张写有电话的纸条塞给我,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这时,一名医生模样的中年人在一旁提醒道:“你们要不要选择更有意义的方式送家人最后一程?比如说将器官捐献出来……”
“你们这些医生还让不让人活了?”舅舅一把将其推开,怒吼道,“怎么就不会体谅一下家属的心情?”
“不,我捐。”我含着泪,平静地说道。
之后,我被带进医院里的人体器官捐献办公室。里面坐着两名工作人员。没过多久,一名自称是北京市红十字会器官捐献办公室协调员的男子也赶到办公室。我拿着两张《人体器官捐献登记表》,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办公桌旁,在所选项后逐一打钩,之后签字,画押。几人接过捐献表单,深深地鞠了个躬。在办理完各种手续后,捐献手术正式开始。在一个临时手术室内父母的双肾和眼角膜被依次摘除。红十字会的几名工作人员拎着保温箱飞奔前往配型成功的病患所在的医院。之后,两人的遗体被推了出来,随后将由两名从市分局赶到这里的法医进行鉴定。我不认为自己是一个胆小之人,但是,现在的我没有丝毫勇气去面对他们那冰冷的遗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而我却反过来自作主张将两人的器官捐献出去,这在某些人看来实属大逆不道。但我坚信,如果父母在天有灵定能理解,因为这是他们生命的另一种延续,是他们留存在世间最好的证明。
“谁是家属呀?赶紧把帐给结清了。”一名年轻的女护士在楼道里喊道。
“我俩出门比较急,也没带钱……”舅舅面露难色地说道。
“我这里有些钱。”我从书包中掏出装着学费的纸袋,这笔父母省吃俭用供我读书的钱,今天,被我以另一种方式还了回去。
日期:2012-07-07 20:33:00
拿着无数张单据,我开始了跋涉之旅。说实话,每次来到医院我都会感到不舒服。倒不是因为害怕打针吃药,而是怕麻烦。在中国,看病绝对是一种集脑力、体力、定力、财力等多种能力为一身的综合性运动。首先,你要足够聪明,起码看得懂医院的平面图,能在如同迷宫般的医院里迅速找到你要去的科室;其次,你身体要好,经得起排队等候的考验,爬得了没有电梯的高楼;然后,你的脸皮一定要厚,因为当你终于坐在诊室里时你面对的不光是医生一个人,你的周围会有无数病患用好奇的目光盯着你,竖起耳朵聆听医生对你的诊断,有些“好心人”会时不时插诨打科活跃一下气氛;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就是你的口袋里一定要装足够多的钱。因为一些医生看似冷漠,其实内心是很火热的,他们会本着没有最好,只有更贵的原则,用短短的三分钟开出足够治疗你病三次的药。因此,当你从医院大门走出来的时候,一定会有一种被扒了好几层皮的感觉。
在医院办理后事的程序也是一样的繁琐、复杂,令人叫苦不迭。就在排队缴费的这段时间里,我接到无数个电话,来电人都自称可以帮忙办理殡葬服务,男男女女,操着各式口音,如古代说客一般,伶牙俐齿,口若悬河。这种现象就好似新生儿出生后就会有无数家婴幼儿公司嘘寒问暖,考生考试前会有无数家培训机构密切关注,妇女怀孕时会有无数家月嫂公司亲切关怀。在一个物价飞涨的社会里最不值钱的恰恰就是隐私。比起那些不靠谱之人,我还是通过医院太平间联系了一家殡仪馆。如果没有意外,后天一早父母的遗体将被送到那里。
在办理完全部的手续后,我终于拿到了父母的遗物及死亡证明,如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般。捧着母亲所钟爱的那条白金项链,我泣不成声。肇事方的家属已经垫付了两万元的抢救费。在我将剩余款项缴清后,原先纸袋里的四万六千元钱还剩下不到两万四千元。此时已是日落时分。舅舅、舅妈执意要陪我回家住。说实话,对这二人,我并没有什么好感。每次两人来我家,不是借钱就是托我父亲办事,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指得就是这类人。但是,现在,他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也只能靠他们了。
在车上,舅妈还时不时抹几下眼泪,哀叹几声上天不公之类的话。其实,此时此刻,我更想一个人静一静。我异常疲惫地看着窗外,道路上依旧车水马龙,高楼大厦依然高耸入云,只是世上最爱我的人已不在。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日期:2012-07-09 21:02:00
一路向南,行至亦庄。我一直认为,中华民族是一个矛盾的民族。就比如说,大多数国人坚称自己是一名无神论者,并以此为荣。但当我们急于办成某件事时,如孩子高考,家有病人,新年祈福等等,我们首先想到的却是寺庙。不管庙里供的是哪位大仙、菩萨、牛鬼蛇神,先跪下磕个头再说。你说我们实际也好,投机也罢,总之,我们就是在这种矛盾中繁衍不息。再比如有人跟你说,某地“风水不好”,你可能对此人投以鄙视的目光。但事实上,处于“下风下水”的北京南城发展一直比较滞后。无论你从历史遗留问题方面来解释,还是责怪政府政策引导不利,总之,南城的房价的确比其他城区要便宜。而这,正是我家选择居住在这里的最重要原因。
我家住在亦庄开发区的北部。这是一片以独栋和联排别墅为主的建筑群,灰色的格调显得十分典雅大方。在经过门口保安严密的盘查后,舅舅驾驶着他那价值三万元的二手车兴高采烈地开进了别墅区。刚才还哭天抹泪的舅妈现在已是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嘴脸,左顾右盼,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车窗外,满月如璧,饭香四溢,万家灯火,笑语欢歌。而这一切,均与我无关。
进屋,开灯,一切如旧。屋内收拾得井井有条,装饰简单而又温馨,点滴细节无不体现了主人的心思与情趣。这是我极其熟悉的地方,而现在却又显得如此的陌生。我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舅舅如男主人般悠然自得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舅妈则像个女主人做了顿丰盛的晚餐,好似庆祝乔迁之喜,而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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