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四、五级的大风席卷着沙尘回旋在这座城市的上空，不分昼夜。那聒噪而又乏味的声音令人静不下心来。即使大风劲吹，灰尘满天，每天早上，我都会去旁边的那家农贸市场里闲逛。这是我如今生活中唯一的乐趣。挑着那新鲜的瓜果蔬菜，闻着那喷香的烧饼熟食，看着那琳琅的商品杂货，我感到万分踏实。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在嘈杂刺耳的叫声中，在混合浓烈的气味中，我觉得我还活着。

　　这天清早，我和往常一样，拎着买好的蔬菜从农贸市场里走了出来。一路上，一名身穿制服的中年民警紧紧地跟在我的身后。只见他个子不高，皮肤黝黑，后背微驼，头发有些花白，右手还拎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莫非，他是来抓我的？一想到这里，我感到万分恐惧。我不敢回头转身，也不敢大声声张，更不敢停下脚步。就这样，我们俩一前一后走向了那栋灰楼。来到三单元门外，那名中年民警亦尾随着我向地下室走去。果然，他是来抓我的，我的人生就此完蛋了！握着钥匙，我的手在不停地颤抖着。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了，幸臣一脸倦容地站在我面前。看到来人，幸臣先是一愣，然后笑着说道：“老吴，你还没下岗吗？有你这种败类存在，真是中国警界的不幸啊！”
　　“臭小子，反了你了！竟然敢损我！看老子怎么收拾你！”吴警官说着绕开我，左手一把环抱住幸臣的颈部。

　　幸臣一边挣扎一边赶紧求饶，那开心的笑容是我在这两个多月里不曾见到的。看着两人嬉笑的模样，我如释重负。我明显感到两人之间有着某种莫名的牵绊，那种感觉就好似父子。
　　日期：2012-10-17 22:19:00
　　进入屋内，吴警官毫不见外地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如同回到家一般。
　　我赶忙为他沏了杯茶。接过茶杯，吴警官看着幸臣，不怀好意地笑道：“这个小姑娘是谁？你的女朋友吗？”

　　“新来的助理。”幸臣说着点了一根烟，烟雾袅袅上升。
　　“原来只是个小助理呀！”听到这话，吴警官显得有些失望，之后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赶紧娶个媳妇安定下来吧！我还等着抱孙子呢！对了，你现在怎么还抽烟？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吸烟百害无一利，你怎么就是不听……”
　　“老吴果然老了，说话可真啰嗦。”幸臣不紧不慢地说道。
　　“臭小子！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好！真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吴警官扯着嗓子大吼道。
　　“老吴不会更年期了吧？说急就急，跟吃了丨炸丨药似的。”幸臣打趣道。
　　吴警官突然沉下了脸，威胁道：“臭小子！你可别惹我啊！老子我这两天心情可不好！”
　　“谁这么不开眼把咱们吴大警官给惹了？”幸臣笑着问道。
　　吴警官叹了口气，表情严肃地说道：“前天，我们（派出）所儿接到报警，称一名男子当街被人给打了。当我和我徒弟赶到案发现场时，看到一名中年男子正表情痛苦地躺在地上。之后，我们将打人男子和被打男子一同带回了所儿里。通过审讯我们了解到，打人男子是一家临终关怀医院的护工，他之所以打人是因为看不惯对方将其母亲扔在医院后不闻不问。经过医院诊断，被打男子并无大碍。在赔偿了对方八百元钱后，那名打人的护工愤恨不平地走了。这个案子令我感到十分纠结。于理，即使有再充足的理由，打人也是不对的；但于情，那个不孝之子确实该打！”

　　“老吴，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上了岁数以后怎么变得磨磨唧唧的！”幸臣有些不耐烦道。
　　“这是那家临终关怀医院的地址和那名打人护工的姓名。”吴警官说着掏出一张便签，满脸堆笑道，“你也知道，作为丨警丨察，我不可能教唆人去犯罪，而且有些事靠我们丨警丨察也是解决不了的……”

　　“冠冕堂皇的事你做，龌龊不齿的事却让我做，你可真好意思呀！”幸臣揶揄道。
　　“怎么会不好意思？咱俩谁跟谁呀！既然有事相求，我也不是空手来的。你看我给你买什么了？”吴警官边说边打开身旁的那个黑色塑料袋，“你最爱吃的荔枝！”
　　“一包荔枝就想把我给打发了，你可真大方呀！”幸臣嘲讽道。
　　“我也就只是对你才这么‘大方’，你应该感到荣幸才对！”吴警官说着站起身来，道，“我还有事，回头再来看你。”
　　此话一出，幸臣马上接话道：“你最好不要再来了，你一来准没好事！”

　　吴警官狡黠一笑，道：“那我以后天天过来！”
　　正当吴警官欲开门离去时，幸臣突然开口说道：“老头子，如果你还是这么爱管闲事的话，那你一辈子也只能当个片儿警。”
　　吴警官听后先是一愣，然后转过身来爽朗一笑，道：“老子高兴，要你管！臭小子，记得少抽点烟啊！”说完，他挥了挥手，大步流星地向门外走去。
　　待吴警官走后，幸臣拿起一颗荔枝，笑着自言自语道：“那个臭老头……”
　　日期：2012-10-18 22:17:00

　　拿着那张写有地址的便条，我与幸臣驾车沿着京通快速路向东驶去。行至双井，紧邻着辅路，在绿树的掩映中，一座三层仿古建筑出现在我们面前。下车后，我们穿过医院那扇并不起眼的大门来到院内。
　　庭院里，亭台楼阁古朴大气，假山绿树相得益彰。几名老人坐在放满书籍的木桌旁，用颤抖的手画着简笔画。在老人的身旁，年轻的护工们像对待小孩子一样不断地鼓舞着他们；另外几名老人则坐在轮椅上围成一圈，玩着传皮球的游戏。在喧闹音乐的伴奏下，他们机械地将皮球放在下一个人的手里，没有欢笑，没有话语，有的只是一脸漠然；就在他们的身边，停放着一辆殡仪馆的汽车，车身正面悬挂着的那朵黑色绸布大花尤为醒目。车旁，几个人围着一个小火盆默默地烧着冥纸。

　　不远处的假山前，一尊释迦摩尼汉白玉石像高耸在云台上，俯瞰众生。
　　在来到这里之前，一提到“临终”二字，我的脑海中便会闪过无数个冰冷的词汇，如阴森、惨淡、绝望、恐怖……诸如此类。然而，现实确是如此的不同。进入医院主楼，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不同于一般的医院，这里没有熙熙攘攘的人流，没有大声喧哗的医患，没有拥挤不堪的诊室。此刻，时间仿佛也放慢了脚步，静静地陪伴着这里的人们走完人生中最后一段旅程。
　　经过多方打听，我们来到了三层一病房外。打开房门，温暖的阳光紧紧地将我给包围。病房里住着八名老人。有的在聊天，有的在看报，有的闭目养神，有的痛苦呻吟。这一刻，我好似闻到了死亡的气息。望着那一张张虚弱不堪的面庞，一股悲凉之感油然而生。
　　在靠窗的床铺旁，一名留着寸头、身材有些消瘦的中年男护工正麻利地给一位老婆婆翻身换尿布。只见他掀开被子，轻轻地将老人抬起。左手抵住老人侧转的身子，右手则快速地把其身下的尿布给抽出来，并随手扔在了地上。接着，他又把事先准备好的新尿布平整地铺在床上，然后极其小心地将老人的身子给放平。整个过程耗时极短，中年男护工的动作熟练且轻柔，显然，他对此已经驾轻就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