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还有我”,二姐怕被给遗忘了,她只比我大半个时辰。索性扔掉刚揪的毛茸茸 狗尾巴草,急忙着拽阿妈左边的衣襟。
“有、有,妹妹有,怎么能少姐姐的呢。等后天你爸爸从学校回家,非乐得合不拢嘴”。 母亲说着,一边把视线眺向父亲姜正民教书的方向,眼睛里含满期许。
“妈,爸后天就回了吗?要是再捎点龙虾糖就好啊。”我小声着嘟哝。
“妈,我也要,山楂片也行,给我两条就好了,我分几片给我同桌,上次他给我吃他妈做的桂花糕,甜丝丝的,可好吃呢,我跟他说下次我阿爸从大寨子回来一定带好吃的给他。”
“你同桌真好,我同桌阿毛上次带糖豆都只给我吃一个,还是白色的,我喜欢里面黄颜色的,他就是不给我吃。小气鬼。”说完,瑶心用脚踩右边的草丛,嘴巴失望着撅得老高,她脑子里肯定在念叨同桌小眯缝眼,脑袋上顶着头稀黄毛满脸抠门的模样。
“呵呵,妈妈的小谗猫,还是回家吃妈做的荷包蛋吧。”
我们量脸上同时绽开欢笑,蹦蹦跳跳跟母亲一起加快步子。
一条乌蓬船缓缓着划近岸边。村边上那辆水车,打我们姐妹出生起就放在那儿了。一到丰水时节,总悠哉悠哉着摇转。水花隔着入夜浓厚的水气在水车身上四处迸溅。
太阳几乎全落下去,西天依稀着最迟一抹霞光,衬托得瑶寨的景致格外怡人。
青石板路上,我们三个人的身影一大两小,渐行渐远,远到看不见听不清,歪歪扭扭,就像我们人生的路。
日期:2010-04-27 11:57:24
回到家,我和二姐在里屋那张桌面油漆脱落成斑驳枯旧模样的桌子上写字,鼻腔里不时弥漫出陈旧湿腐的气息。桌子的右角上留着什么时候谁划上去几处深深浅浅的刀痕,像是伤痛的暗伤,大概是上一辈的人了。油灯芯浸满一棉线煤油,灯头扑闪着泛黄的光,顶着一缕黑烟,护摇而上,只要点上一会时间,我们姐妹俩弥漫着陈旧湿腐气息的鼻孔渐渐沾染黑烟,然后用手轻轻去抠,保准挖出一指头肚子黑。我们常常举着鼻孔里掏出的小拇指,然后大笑。
除了父亲,这是一户标准的女人之家——母亲,外婆,我们三个女儿。
父亲在镇上教书,只在周末回家一次。大姐早辍学在家了。
大姐姜心玲正往灶膛里填柴禾,红通通的灶火印得她脸蛋红通通的,明亮的额头上于是冒着汗珠。母亲果然正煎鸡蛋,母亲疼爱我们,说过的话一定应验。稀饭煮好了。客堂的饭桌上摆着烫好的地瓜叶,半碗咸鱼干,半碗油份残缺的笋干和半罐自制的辣子。
大姐捅着灶底的柴禾,抬头看了母亲一眼,“妈,怎么想着煎荷包蛋,家里只剩五个鸡蛋,你前天晌午不是说等阿爸回来再吃的吗?”母亲麻利的盛出来两面都煎好的蛋,忙的头也没顾上抬。“你小妹在学校写的作文得全校第一,她老师在班上读两遍,连校长都跟着表扬,你爸知道肯定乐开花了。”
“是吗,咱们家阿心瑶就是读书的料子,像黄河边阿爸家那边的人,我念书就不行,学不会,一定像妈你,长了头木脑子”。大姐杵在着手里的火棍抬头说话。
母亲忍不住笑出声来,“妈只念到小学二年级,你外公就上山了,外公这么一走啊,妈就没有书念了,我都想不起来那时会不会念书。不过,阿玲,你跟她俩这么高时,家里山上的活比他们会做多了,到时我家大女儿能嫁个好人家,过的好,妈也就放心了。”
“妈,我还小呢。” 大姐有些羞涩,红了脸。
“小什么小,都十五了, 不一两年就有上门说媒的。遇见好人家就给你定亲。好了好了,不用再添柴了。”说完,妈扭过头去,外婆正借着一盏煤油灯昏黄的光吃力着缝补什么。
“妈,别缝了,眼神本来就不大好使。” 矮木凳上的外婆忙着缝补,“唉,知道了,明天阿辛还要背去上学堂,再有几针就好了”。
母亲又朝我们的里屋叫喊“喂,阿心,阿瑶,吃饭了。”
听妈这么一喊,我们立马忙不迭着收拾起书本。
“二姐,等吃完饭我再把课文给你背一遍。”
二姐比我能吃,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抬头看我,“梁老师说后天才提问呢”。
“你们还磨蹭什么,快点,蛋凉就不好吃了。”
母亲从厨房端出稀饭,一边催促着。
“吃荷包蛋了,”我们打里屋飞奔出来,像院里赶来抢食的鸡。白天活蹦乱跳的鸡们都睡觉了,屋子里踱着那只瞪着眼睛的大黄猫,逮不到耗子,只好等谁喂它点吃食。
阿妈拦手打住我正伸向煮地瓜的右手脖子,“刚摸完书本的手,洗洗去。娘,吃块蛋”。说着夹给外婆一块荷包蛋。我们洗完手挨着大姐边凳子坐下。
“阿玲等下次再吃蛋吧。多吃点饭。”
大姐扒拉一口稀饭,“恩。知道,妈,我本来就不爱吃鸡蛋”。
我接过大姐的话,“大姐,我就爱吃”。然后夹起一块蛋到自己碗里。
“大姐,我也爱吃,我分你一半”,二姐怕别人忘了她,也夹起一块蛋到自己碗中。
外面,包裹在山水中的瑶寨格外宁静,像一幅画,一弯细细的月牙垂在半空。
这是我永远难忘的过往,我的外婆,我的娘,我亲爱的大姐和二姐。至今,她们的微笑,她们的泪水仍然包裹着我。简陋的湘西老屋,我们三代五个女人共享天伦之乐。
日期:2010-04-27 23:59:57
这种贫寒但却温暖的幸福,我和二姐一共享受过八年。
童话剧情的演绎在母亲离世那天戛然而止。
母亲是地地道道的苗家族女子,虽不是能歌善舞,却也美丽贤惠,性情和善温良。她很早就死了父亲,我的外公。听外婆说是被国民党抓去当了土匪。49年解放,国民党从大陆撤回台湾,据说外公所在队伍在乌龙山盘踞了一些时日,再后来的事竟也无从而知。村子里有传说他打仗死了,还有人说跑路到台湾去。只是苦了瑶寨我的外婆——那个苦命女人,半世清苦,六十好几的老太婆,常常夜半对月睹思,期许着眺望远方不知死活的男人。
我的爷爷,父亲的父亲,本是中原人,黄河岸边上的汉子。算到我们八岁那年应该六十几岁了。爷爷于我是一场模糊的梦,因为只有梦中,我才是他真正的孙女。儿时的爷爷跟同村的小孩没有两样,也是光屁股在两岸长满芦苇丛的黄河水里面打扑腾,学着狗和蛤蟆的姿势耍水,运气好时能摸到几条不大不小的鱼。爷爷十二岁时逮到过一条十几斤重的大鲤鱼,全家人生生吃了两顿还送出去一些给邻居。不过爷爷有一个跟同村娃子不一样的脾性就是酷爱读书,凡是有字的他都爱。
我听父亲说过爷爷当年在县城里读中学时,晚上经常就着厕所昏黄的灯苦读到半夜,这个事儿在我后来刚上初中那会儿的语文老师讲“囊萤映雪”的典故时有过更深刻的体悟。那一堂课,我用心仰慕和哀念自己从未谋面亲切又极其陌生的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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