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烂的70后青春》
第9节

作者: 安梓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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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莫着白桂花出寨子口了,二姐和我一遛弯拐到东头独自生活在外公老房子的外婆那儿。阿婆的屋子沉旧,在寨子的西北角。说不上多少年了,下雨时总有水顺着屋顶涔进去。人走进去,黑咕隆咚的,顶上被烧饭冒的烟经年累月的熏,均匀散淡,像谁故意抹上的墨彩。屋顶角上缠绕着丝丝缕缕的蜘蛛网,完好的,残破的,结满了发黑的灰尘,随意挂着几具干燥的蚊蝇尸骸或是羽翼。我和二姐自从母亲去世最喜欢去的地方之一就是那里了,除了外婆的老屋,我们还喜欢去东山的小树林,那里有一小片空地,草丛里会有蚂蚱,一看有人过来,刺棱刺棱就没了踪影。一棵枝叶繁茂的葚子树,到了夏天,太阳底下的桑葚红得发紫,饱满肥硕,熟透的桑葚落在擎出几朵小黄花的蒲公英草地上,或是砸在一簇举得高高的菊花花瓣上,随便捡拾一枚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紫红色浆液就顺着牙缝挤出来,牙齿被染成淡淡的紫红色,舌苔被染成淡淡的紫红色 。

  外婆六十几岁了,可看上去要衰老得多。上了年纪的外婆早没了阿妈,也没了丈夫,也没了唯一的女儿。有女婿,可女婿一娶老婆,就成别人家的女婿了。亲外孙女也不是想来就来,说来就来的。要看别人脸色,白桂花不高兴我们去我们外婆那儿,她可以不高兴,她是我们的妈,后妈也是妈,白桂花在家时我们是不大敢去外婆那儿的。每次去,我们都那么高兴,外婆会给我们烤两块红薯,或是从鸡窝里掏鸡蛋煮给我们吃。外婆还总能摸索摸索出一点宝贝出来:包在旧蓝格子手绢里的几颗芝麻饴糖,咬下香香软软,外面裹满一层芝麻;小塑料袋里的半把冰糖,只需一颗含在嘴里冰冰的甜甜的;或是一包方块面,那是我的最爱,啃上一口又脆又香,总会有碎块掉在地上,捡起来在上衣襟上蹭蹭,重新放进嘴巴,不大功夫地上就招引成群结队的蚂蚁出洞。

  我和二姐最喜欢跟外婆在一起,外婆一看见我俩就高兴,外婆疼我们,从来不骂我们,不会給我们脸色看 ,在外婆那,我们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从也不会做错事,外婆没什么钱,可我们觉得跟没钱又上了年纪的外婆呆在一起很踏实很自在很快乐。
  于是,一听说白桂花要回娘家,我俩就高兴。
  日期:2010-05-09 12:10:24
  白桂花回娘家的那天傍晚,树林里着实吹着习习的风,树叶子像刚洗过一样新鲜。
  姜玲拎一兜方巾包裹的东西,猫着腰从墙根溜进后山。包里裹着蒸地瓜和糍粑,热的,捂在她温热的怀里,大姐此时内心惴惴,他一路小跑,清香的空气灌满她的肺叶。
  在后山的翠树林中,那个集场上隔了几大百人与她相遇,踩着她脚跟不放,在她家寨子后面举着几棵七斜八扭老椋树的西山腰上夜夜笙歌的年轻小伙已经等候太久,等得花都要谢了。小伙子阿良目光清澈,勤劳朴实,笑起来一边的嘴角会轻轻上扬,最主要的是他喜欢大姐,真诚,即使家里没什么钱,也不算舌如巧簧,却让姜玲预觉得跟他在一起会很踏实很自在也很幸福。

  那天,阿良美美吃上一顿,等那么久,就只是吃千百次的地瓜蛋子,可哪一次也比不上这天的香甜软绵,连空气都跟着很甜很香很幸福,因为是爱情的滋味,大姐和他相爱了,源于一颗心与另一颗心的相互吸引,不附加任何条件。
  两个年轻人在那个好鸟相鸣,嘤嘤成韵的美好傍晚,互诉衷肠,暖暖的夕阳是见证人,大姐和他目光灼灼盯着对方含满诚意的眼睛,相互递交信物,私定终身,企图开奏一曲华美的生活乐章。
  日期:2010-05-09 17:23:12
  13肉片
  晚上吃饭,我和二姐挤在大姐身边。油灯在靠近父亲左胳膊肘的桌角上,发出昏黄的光。我一边扒拉碗里的米饭,一边用谁也察觉不到的眼睛余光死瞄住饭桌上的白菜碗,碗里除了白菜,还隐着薄薄几片打卷的三层肉,我眼巴着看见几筷子晶莹透亮扑扇着下摆、淌着菜汁的肉片哧溜哧溜钻进宝子的大嘴巴,米饭没有一点味道,我太想吃一块了,哪怕是很小的一块。这天是小弟柱子生日,父亲一年到头难得割一点肉。从早市上割回来的肉块不大,跟白桂花的拳头一样,肥瘦相间,粘几根没揪干净的杂毛。

  整个大碗里剩的都是白菜帮,进进出出十几根筷子,嫩叶子几乎给挑光了。我一眼看见父亲夹菜时捎带出一块肉片,薄薄的,几乎暴露出一半了。没有人发现。我假装随意把筷子伸进碗里,试图夹出白菜帮掩包住的肉片,可我的筷技太差,白菜裹住的肉片刚要脱离碗边,滑溜溜的白菜帮从滑溜溜的筷子头上滑了下去,肥瘦相间的肉片就那样大摇大摆着摔下去,大模大样平躺在菜碗的最上头,谁都看见了。我不知道要怎么收场,脸烫得厉害。她硬着头皮举筷子想重新夹回那片肉,宝子眼最尖,一个箭筷冲来,肉在我笨拙的筷子间只垂死挣扎了一下,就入了他的嘴巴,他抢走了我的珍贵的肉片,脸颊因咀嚼而扭动呈现出人赃俱获的快意。我看着他,看着故意摆出夸张表情吃肉的宝子;大姐看看宝子看看捞空的小妹又看看嘴角漾出笑意的白桂花。

  屋子突然间安静下来。
  “宝子长身体,看他见肉亲的。”白桂花松一口气,打破一桌子的沉默。
  父亲抬起头,他大概不清楚发生过什么。他用筷子的另一头把小弟粘在胸前缝着假红徽章的饭粒子拨弄掉,朝着他几个闺女低声说了声:“快吃。”于是大家吃得很快。
  我和二姐只顾埋着头,除了米饭,我们还能吃碗里的菜叶子。
  日期:2010-05-11 23:19:55

  14谁在左右人生
  宝子厉害得很,每次去他外婆家都要翻箱倒柜,鼻子跟耗子一样,什么也别想掖住藏住,要是他外婆想给自己留点吃食,哪怕一根皮哏的麻花,就算挖地三尺,宝子也能翻出来,然后嘎巴嘎巴嚼着吃进嘴巴。那种饥寒的岁月,吃就成了一个孩子重要的人生意义。所以他那个舅母最讨厌白桂花回娘家,去一天一天家里不安生,翻箱倒柜不说,还总把她小宝子一岁的儿子打得嗷嗷叫,打得哭爹喊娘。

  宝子在他外婆家那样,在家就更不用说了,家里本来就数他妈说话算数,他妈又听他的,注定他在我们这个家有着显赫的势力。母亲离开我们以后,二姐和我就变得爱哭哭啼啼,饿肚子时,说不上什么原因又被白桂花揍得满院子跑时,被宝子打时,被不知情的父亲责罚时,还有想我们的母亲时,眼泪就不听话不争气着从眼睛里跑出来,哭花了小脸,哭湿了衣服,哭红了眼睛。白桂花最讨厌我俩哭。我们一哭,她就来气,攒起扫把照谁屁股上就抡下去,嘴里念念有词:“哭,哭,你亲爹还没死呢,两个丧门星,我要哪天不给你们姓姜的累死,操心操死,也得给你们俩小祸害祸祸死,想哭死我呀。”要是父亲在家,白桂花就不给她男人好脸色,脸吊得能挂住油瓶子,摔个门,踩个脚,随便做个什么动作都重得全世界不得安生。嘴也不闲着,一个劲唠叨说她命怎么怎么这么差,做寡妇时全寨子人捅她脊梁骨,嫁一个又穷又没光又被人欺侮又不着家的穷教书匠,都要娶媳妇的人了还要赶着给人家生孩子,差点丧了性命,作孽的她命苦得很,劳心费力给人家养三个没用又不长进的女娃子,还成天哭天抹泪,想要哭死她,咒她死,想哭死她家宝子——女人想寻事儿,嘴里吐出的话,最可怕。

  父亲也不回应,叼个大烟卷儿,蹲在大门口的门墩上,面无表情,就跟身子后那两片年久失修的破门样,一个劲的抽闷烟,然后猛的一通咳嗽,耳朵眼便什么都听不见,哭啊吵啊骂啊什么都听不见。抽完了烟该睡觉睡觉,睡醒起来该干么干么,有时白桂花骂分了,父亲满脸憋成猪肝似的酱紫色,扯喉咙回应一句,这一句不得了,也就几个字,吓得白桂花愣愣的,俩小儿子个冷一下,二姐和我更是连小声哼哧都不敢,木架子棚里不安分的狗都跟着竖耳朵,喘息也变得小心翼翼。白桂花也不敢再闹什么,反正就对他俩亲儿子愈加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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