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查完个人卫生，大家开始做眼睛保健操。
　　韩雨居然逮住这个时候又回头和李进讲话！李进刚张嘴，就被我一声呵斥住，“做操的时候不要讲话！”
　　李进低头继续做操。韩雨回过身，意味深长地盯我一眼，也开始做操。
　　我训斥了李进仍觉得意犹未尽，干脆走到他桌前，一把扯住他的两根手指，略微往下挪了挪，用力按到他脸上，说，“连‘四白穴’都找不准，做了也是白做！”
　　李进没吭声。换到下一节的时候，我看到他白皙水嫩的面颊上浮现出两小片红印，应该是我刚刚用力按他手指时戳出来的，心里不由得有点愧疚。
　　放学了。

　　我一边收拾书包，一边犹豫是不是该叫李进一起回家。我在椅子上转身，借着从椅背上摘水壶的机会，目光扫向李进。他已经收拾好书包，正微笑着听韩雨讲话。我看他的时候，他也朝我瞟了一眼。
　　我站起身，拎着水壶，背上书包，径直往门口走。
　　“初静，”是李进在喊我，“等等我。”
　　我扭头，看见他和韩雨一同起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自己走吧。我得帮我妈捎袋富强粉馒头回家。”
　　我编了个谎话，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教室。

　　我今天的所作所为应该算是惩罚了李进，但我并没有因此而开心。我甚至开始担忧韩雨会替代我成为李进最要好的朋友。
　　我心不在焉地写着功课，听到敲门声。瞅一眼桌上的小闹钟，爸妈这个时间还到不了家。况且他们自己都带着钥匙，不会敲门。
　　不太情愿地站起身，我出了房间，来到走廊里，透过走廊大门上方的玻璃，我看见了李进。他的双颊被冻得红彤彤的，像稍用力就能捏出水的蜜桃。他上身只穿了件陈旧的深蓝色高领毛衣，没穿外套，应该是直接从家里跑过来的。
　　“干嘛来找我！”见到李进，原本徘徊在我胸腔里的担忧马上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想要继续逞强的任性。
　　“我来给你送这个。”李进举起手里握着的一个小铁盒。

　　“是什么？”我拉开了门上的插销。
　　李进迈进走廊，说，“这个治手上的冻裂特别管用。”
　　我接过小盒，打开来闻了闻。
　　“这是凡士林，我也有，不管用！”我把小盒塞还给他。
　　“管用的！妈妈就是用它治好我手上冻裂的。”李进催促我，“你赶快去把手洗洗。我教你怎么用。”又嘱咐我一句，“手一定要用肥皂洗干净。”

　　凡士林治疗皴裂的效果对我毫无说服力，但李进表现出来的关心让我很受用。所以，我乖乖地照着李进的话做了。
　　“把整只手都泡进热水里。”李进站在我身边监督，手背上的裂口被热水一刺激，痛得我呲牙裂嘴。
　　好不容易洗完手，李进拉我到蜂窝煤炉子旁站定，把水壶从炉子上提下来，让我将手放到火上去烤。然后打开小铁盒，用食指揩出些凡士林，往我的手背上轻轻地涂抹。半透明的膏体在我的手上慢慢地融化，被李进莹白的手指带动着均匀地渗透进我的皮肤，刚刚的刺痛已经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李进指尖划过手背时留下的麻痒感。
　　我抬眼偷偷地观察他。
　　李进微低着头，被炉火烤热的头发传来洗发膏的香气，让他闻起来如同婴儿般甜香；红色的火苗映亮了他表情专注的脸；他的长睫毛轻轻颤动着，在眼底投下一片淡淡的暗影。

　　望着正帮我往手上涂抹凡士林的李进，刚刚还如同坚硬的冰块般哽在我心头的不快，随着凡士林一起快速地融化，消失了，我的心情明朗起来！
　　“你干嘛送本子给韩雨？”一付堪比唐老鸭的嗓音打破了屋内温暖的沉静，连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我瞟见李进的嘴角向上弯了一下，他说，“韩雨的奶奶在街道上班。她总帮妈妈揽些零活儿。”
　　“那我还帮你干零活儿呢！上周是谁帮你拆那些领来的线手套的？”我不服气地说。
　　李进笑了。他说，“我也给你做一个本子。”
　　“两个！”我毫不客气地敲诈李进。

　　李进像初音一样心灵手巧，他送给韩雨的那个本子我也见过！
　　“行。”李进松开我的手，扑扇的长睫毛下，是一双小鹿般温顺驯良的眼睛！
　　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失了节拍。
　　有个奇怪的念头闪过：李进要是只属于我该有多好！
　　日期：2010-10-08　13:29:58

　　04
　　被父母送到奶奶家的同年夏天，我与初静都到了上学的年龄。
　　我不喜欢上学，而且为自己厌倦学习找了许多理由。
　　其中，最具说服力的是——爸妈不在身边，没人给我辅导功课！
　　说实话，我其实非常羡慕初静，因为她不仅学习好，而且呆在爸妈身边。

　　记得，有一年冬天，小阿姨为我钩了一条围巾。初静初次见到围巾时马上露出艳羡的神色。这让我很受用。我撒谎说，围巾是我自己钩的，还答应帮她钩一条。
　　可是，当我看到初静和爸爸亲亲热热地撒娇时，我改变了主意！
　　虽然，让小阿姨再钩一条围巾对我而言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但，初静有外婆娇惯她，有爸妈疼她。她什么都不缺！我为什么还求人给她钩围巾呢？
　　所以，我反悔了！
　　我还安慰自己——
　　初静学习好又怎么样？她没有我漂亮。
　　初静有爸妈疼又怎么样？小姑会送给我时髦的衣服，还有美丽的发卡。

　　我的成绩越不好，我就越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穿衣打扮上。
　　我必须有点儿地方比初静强！
　　坐在课堂里，我时常不受控制地走神，即便是对着天空发呆都比对着书桌上摊开的课本有意思，更不要说那只时常飞到窗沿边，歪着脑袋与我对视的白肚皮喜鹊了，它总能轻而易举地将我全部的注意力从老师身上夺走，害我被老师点到名时，依旧浑然不知。
　　在小姑的言传身教下，尽管学习不好，我依然出尽风头！
　　学校搞活动，老师要求所有女生穿上统一的白衬衣、蓝背带裙。我却在活动当日换上小姑朋友从日本带回来送给我的深蓝色连衣裙，腰里系着粉、蓝相间的精致裙带，脖子里飘扬着同色配搭的绸子条，在其他人讶异的目光中，招摇地走进操场。再被无可奈何的班主任贾老师插到队首，临时替换下学习委员沈琴成为旗手。我猜，沈琴与我的夙愿真正是从那一日结下的吧，尽管平时她对我积怨已深！

　　在同学眼里：我成绩差，喜欢穿‘奇装异服’，特立独行，性格傲慢，不团结人。但对于这样的我，以贾老师为首的老师们却给予了特殊的包容。其他同学疑惑不解，我却在贾老师带着礼物登门造访，求奶奶给儿子安排工作时满脸谄媚的笑容里深刻地悟出了权利的重要意义！
　　我知道，自己对于权力深入骨髓的崇尚始于儿时的耳濡目染，我看着拥有权力的爷爷和奶奶可以同时雇佣两个小阿姨；享有两辆配带司机的专车；买菜时不用排队却能买到最好的，而且不限量；走到哪里都有人笑脸相迎，前呼后拥、点头哈腰。
　　在女同学夹杂了羡慕的嫉妒和男同学偷偷追逐的目光中，我犹如金丝孔雀般保持着骄傲而美丽的姿态一直到小学五年级。那一年，奶奶爷爷相继离休。
　　所谓“世态炎凉”，昔日里的络绎不绝，很快换做冷落门厅。贾老师对我的态度也在奶奶未能如愿以偿地帮她的儿子提升科长后一落千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