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酡娘的脚不能碰,酡娘的脚是天谴!人碰人得死,畜生碰了畜生也得死,飞鸟走兽,花木鱼虫都不能碰,除非是能救赎我们的英雄,即便他死了,碰上她也能活过来。” 垩鹰喷着酒气,醉倒在床上,后背被打得皮开肉绽。
大蛮萨在小僮的扶持下走向垩鹰,他早已双目失明,却能准确的分辨出声音,于是他摸索着,一下抓起了垩鹰的头发,将他的脸提到面前。
“你想早死你就不要光吆喝,村里有井,有树,村外有崖,有堑,你要找死,多的是法子!”大蛮萨没有开口,小僮却红口白牙朗朗的骂。
“酡娘……”垩鹰忍着鞭疼,咝地从牙缝里吸气,还要呼唤她的名字。
小僮便走上前,取出玉尺,响咧的抽打他双颊,打了约十记,大蛮萨扔下他的头,将手撑到墙上,细细摸着土墙和墙隙里长出的杂草。
“断尽了,整个村子的精气髓脉都快断尽了。醮崖村是神眼,神眼像是烛海中心的那一枝,它灭了,它身边的烛火便都要暗下去,一直暗到天地的尽头,当黑暗吞噬一切,天地就算毁了。酡娘心里只想着苍生,你心里却只想着酡娘,想碰酡娘的脚,你十辈子都不配,在她面前,不是英雄的男人就是驽骀、就是蝼蚁,而你比不知情的人们更贱,因为她不要你了,你活着也是多余!”大蛮萨一字一字的说着,比鞭子与尺更疼的击打便一次一次抽动着垩鹰的心。他闭上双眼,天生的凶光便收拢起来,他像死去一般趴在床上,大蛮萨与小僮离开后,他才低声啜泣和悲鸣。
七天后,他在北河前追上我们。混浊不堪的北河,湍流翻滚,他举着从瓮儿庄取来的新刀在河边呼啸而来,那刀上头刻着他的名字,刀光比水面更亮。
他骑着一匹白马,全村唯一的白马,他常说垩是白色的土,他的马就像垩,而他是白土上的黑鹰,黑白分明,他说:“酡娘,你知道我的性子!今天你留我我就是生,弃我我就是死。你干脆点答一声,要我死我当下引刀自刎,请将我的尸身抛入北河,往东冲进海,永不回你的眼前污了你的眼!”
我轻轻的呼吸,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他正激昂的面红耳赤脖子粗,但我也像什么都没看见。
“酡娘,你给个准话吧,这臭小子牛脾气,八成又拧上了。”梗爷凑近我耳边提醒我别太漠然。
我这才抬眼看了看垩鹰手中的刀,“没开刃的,你不看就取。”
垩鹰一怔,忙托着刀看,“操性,跑太急,让他们扔来我就接着跑了……没开刃,娘的面板啊这是!”
呼哈哈,马队的弟兄笑成一片。
“走了,上渡船。”我策马向前,也没说他的去留,垩鹰望着我的背影,脸色发苦。
“傻小子,酡娘让你跟上!”梗爷扬手拍他的脑袋。
垩鹰噎了一记,黑黝黝的脸蛋花一般的绽开了笑容,忙趋马来到我身边,想说几句好话,我看着他背后的衫子,鞭伤被汗水又浸开了,血污漫布,但这汉子也不知疼,看着我一味傻笑。
“酡娘,呵……”他嘴里的酒气比我的马更浓,他从马背囊里掏出一包鲜杏子塞给我。
“大蛮萨有没有托你捎话给我?”我将杏子转手递给另一位弟兄,问垩鹰。
垩鹰瞪着分吃杏子还取笑他的人们,咬牙回答我,“马队临行前,大蛮萨嘱咐你的话要你牢牢记住,没了。”
没了……我捏紧缰绳,马蹄已踏入水中。
“你这船公怎搞的,还不把船靠过来。”芋头朝河面喊道,他是马队中年纪最小的男人,去年还在扶大蛮萨走路,今年已经顶上他死去的哥哥,进了马队。
船公与几个小工把着粗大的船篙,交头接耳却不动弹。
日期:2009-8-11 12:13:00
“楞在那儿想啥呐,欠打是吧!”芋头从小跟着大蛮萨,做他的眼看,当他的耳听,代他的口说,人虽机灵却不通人情。除大蛮萨与我,他对谁说话都带着霸道。
“我说这船主怎么换人了?老启头呢?!”梗爷来往北河多年,船公换了数个没有他不熟的,他引马往前走了几步,声音盖过芋头,神态谦和,是在教那孩子甭莽撞。
“昨晚掉河里死了,这船就归了咱家哥!”船上的小工答道。
“啥?!死了……凭老启头那水性跟海龙一般,怎的就死了?!”梗爷叹了一声,但生死是他见惯的事,所以面色并不见悲。
“还不为了肚子里的那条酒虫!也不知道谁送他的烈酒,好么,藻堡的烧刀子!喝几口还不上头,可要喝上一壶,骨头就酥成粉了,全身上下只有舌头是僵的,那要跌河里还能不死?!”船公道,但始终不将船撑过来。
“你这人到底在磨叽啥……”芋头张口要骂,梗爷忙拦在前面。
“那我说这位船哥,你看咱马队来往北河也不是一回两遭了,老启头跟咱熟的很,他这一不在了,将来渡河就是你家的生意,咱两交个朋友,渡河的价钱咱好说。马队来往的勤,没有你赚不到的!”梗爷笑着与船公搭话。
“就不是钱的事儿!”一小工抢话道,随即指指我。
“咋了?”垩鹰瞪眼道。
“你们来往的勤竟不知道北河上渡船的规矩?!新船公第一次落水,绝不能渡女人,晦气!”小工道。
垩鹰一听破口大骂,扬鞭抽马,朝渡船奔去,“操性!”
“嗐!垩鹰!”梗爷忙冲上前,一把擒住白马的缰绳,将垩鹰拦下。“你作啥!他们靠力气吃饭,在这水深潮险的北河上谁不求个平安,出门在外谁不兴立个规矩,咱马队规矩比这可大了!你容了马队还容不了这?糊涂!甭去难为他们!”
每回垩鹰闯祸,梗爷总是在边上苦口婆心的规劝,虽然说的再多,垩鹰未必听上几句,但垩鹰服梗爷,听他的语气便知道自己又做错了,回头臊眉搭眼的看看我。
此时我并不管他们,而是侧眼瞥了一下芋头,那孩子也是秉性张扬,看多了垩鹰,怕将来又要学出一个个嚣狂、莽撞的汉子。
“芋头,你来。”我召唤他,“你先将我的马牵上船去。船小,马队分两批过河,你去跟着梗爷。”
“是,酡娘。”芋头应声下马。
我也从马背上着地,立在水中。
“酡娘,那咱过河了。”梗爷扭头,笑着向我道,“你要走的快,在对岸先等等?”
“我知道。河对岸的杏比这儿的甜,也是熟果满枝了,我看你们都爱吃,我先去替你们摘些。”我说着,递给梗爷眼色,垩鹰与芋头都跟他一批过河,让他多管着。
梗爷接了眼色,随即爽朗大笑着向马队喊:“酡娘对咱们就是好!来,快些个咱上船了!”
我便背转身,往渡船一侧的水域走去,河水渐渐没过了我的双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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