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07-19 19:53:20
四十三、死亡
每天张姨和孙叔给我们留一些吃的和水,他们就出去开始一天的乞讨,而我就留下来照顾半半。
过了两三天,半半的伤不仅没有好,而且加重了。敷了羊蹄叶子的地方开始红肿流脓。半半的情形越来越不好,开始的时候还有力气和我聊天说话,谈他印象里的爸爸妈妈,谈逃荒路上遇到的事情,但是后来,半半几乎一天都不开口,额头热热的,半块饼干都吃不下去,只是喝少量的水。我很着急,就把食物往他嘴里塞,他也不吃,全部吐出来。
那天晚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雷阵雨。我们虽然在工厂的墙角,上方有雨搭,但是角落里的地形比较低,还是进水了。
我们再也没给半半敷过羊蹄叶子,他们两口子商讨的结果是,这个叶子虽然像羊蹄叶子,由于南北差异,可能还是有区别,所以伤势加重了。
但是并没有其他任何别的药了,我们身上也没什么钱去买药,只能这么挺着。
孙叔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块破木门,倒着平放在我们睡觉的地方,再把破衣服和包裹皮铺在木门上,这样我们就不用再睡在水洼里。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半半已经不再睁着眼睛了,额头上就像是一团火,嘴唇一动一动地,好像在说着什么。张姨抱着秀秀,我守着半半,由于地方实在不够大了,孙叔就蜷在门板一边,坐在那里睡觉。在稀里哗啦的雨声中,我睡着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被秀秀的哭声吵醒了。
半半不在我身边。
张姨和孙叔已经起来了,孙叔怀里抱着一个人形的僵硬的东西,头部用衣服裹着,看不见脸。
我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那是半半。
你醒了。
孙叔叹了一口气,问我。
嗯。我知道他抱着的是半半,但是对于这样的事情,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半半没有了。我跟你张姨去处理一下,你带着秀秀出去吧。你们弄到东西就吃你们的,不用管我俩。天黑了记得回来。
孙叔说完,就抱着半半,跟张姨进村子去了。
我答应着站起身来,一手拉起哭泣的秀秀。别哭了,走吧。我对秀秀说。
半半的死亡离我如此的近,我也没有见上他最后一面。不知道他最后的表情是痛苦的,还是安详的。张姨说,我们出去这段日子,我们家乡的人能动的,大多都出来逃荒了。由于过于干旱,很多庄稼没等到收,就死在地里了。这几个月,又饿死了不少人。对于半半的死,我没有感到悲伤,反而觉得,他死了是件好事。至少,他不会再为了吃不上饭而难受,也不会再为了抢几张饼被打伤。
最重要的事,这样的日子充满了绝望,一睁眼就是饥饿,一闭眼也是饥饿,死了比活着幸福。
日期:2013-07-19 20:27:18
四十四、张姨
那天,整整一上午我们都没有要到吃的。秀秀的心情显得很低落,也不跟我说话,我怎么走,她就怎么走。下午大概是四五点钟的时候,我们在商店门口坐着,一个穿蓝色工装的,矮矮的女售货员走出来,给了我们一整张荞麦面的烙饼。烙饼有点凉,但是还有点温度。这是很稀罕的事儿,要知道通常售货员们都是不怎么搭理我们的。
我很欣喜地把烙饼撕成两半,一半塞进衣服口袋,一半又撕成两小半,我塞进自己嘴里一半,另一半给了秀秀。虽然张姨他们说不用留吃的,但是今天收获这么好,还是留一些比较稳妥。
秀秀很开心,边吃烙饼,边开口问我。
半半死了吗?
嗯。死了。我小心翼翼地答道。
他去什么地方了?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秀秀又问,眼睛又有点开始发红。
去了一个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我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在那个地方,他每天能吃到很多烙饼。
他的烙饼也是要饭要来的吗?秀秀继续问。
不是。我回答。
在那个地方,他不用干农活,也不用要饭,也不用挨打,每天就守着一口锅做烙饼。做完了,他就吃掉,想吃多少,就烙多少,永远吃不完,而且还可以在烙饼的时候放很多的油。
秀秀听着,睁大了小圆眼睛,直咽口水,一口一口地狠狠地咬着手里的烙饼,仿佛她变成了那个正在做烙饼的半半。
当我们回到工厂墙角的时候,张姨和孙叔还没回来。可能是由于刚刚对烙饼的畅想,秀秀一直说饿。于是我就又掏出那半张烙饼,撕下一个小角给秀秀吃。等到天黑,张姨和孙叔才回来。
临睡前,张姨抱着我哭起来。在我看来,张姨不是一个感情充沛的人,但是这次她哭得很伤心。
大莲。半半走了,我的心真疼。好歹我们也带了他两年多,虽然我们苦,但是有什么都落不下他,他在我的心里就是我亲生儿子啊。是我害了他,不该让你孙叔给他上什么药,不但没治好病,还治死了啊。
我理解张姨的感受,我感觉上药这事也不能怪她。但是我不会安慰人,所以没搭腔。
张姨说完这些话,继续哭了一会儿。
大莲,你说过你也是个没妈的孩子,以后你就当我闺女吧,和秀秀也是个伴儿,人生无常,说不定哪天我和你叔也就去了。这年头我算看出来了,生死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除了那个野菜坟地,我对妈这一概念并没有什么深刻的认识。但是就这个架势看来,我没什么理由不答应,况且从一定意义上来说,张姨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不知道怎样来表达我的同意,就把手搭在了张姨的手背上。
大莲,你答应了?是吗?啊?
张姨带着哭腔激动地问我。
嗯。我应了一声。
叫我声妈吧,从今天开始,别再叫张姨了,行吗?张姨依旧很激动。
……妈。我很别扭很艰难地叫出了这一声。十六年来,我没对任何人用过这个称呼,这个字从我嘴里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怪怪的。
哎。张姨答应着,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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