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三条人命背后的真相与谎言》
第35节作者:
风流蚂蚁 日期:2011-11-12 22:5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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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一杭内心深处那个梦,在一度搁浅之后,又一次回到他的体内。雪萤那幽幽的目光,不是出现在天花板上,就是出现在金鱼缸里,或者在某处打开的书页间。自己和雪萤之间,到底会以怎样的方式结束?是前嫌尽释吗?还是形同陌路?
也许自己对她有点误会。如果正如自己所猜测的,雪萤是为了复仇才作此蠢事,那便情有可原。如果能够一刀把这几年时间斩断,让现在与他离开自贡去成都那一刻衔接起来,有多好。自己这么多年的拼搏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能和雪萤生活得好一点,既然如此,何不珍惜在一起的点滴时光呢。
一杭想起了一则寓言。
一位富翁见一渔翁躺在沙滩上晒太阳,很是不解,问他何以不趁此良辰多捕鱼。渔翁也很不解,为什么要辛苦地捕那么多鱼呢?富翁的解释是,那样可以多挣钱。渔翁反问挣那么多钱做什么?富翁认为,有钱就可以享受,比如周游世界,躺在沙滩上悠闲地晒太阳。渔翁便乐了,道:我不正享受沙滩上的太阳吗?
生活是一个圆,转来转去转回原点。有时,一杭希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梦醒时还在原处。但有时候,一杭又觉得,如果停留于原地,那么永远也就是一个点,如果迈出去,哪怕最终回到原点,那也是一个圆。同样的结局却是不同的过程,而人生的意义,往往不在于结局而在于过程。
因为一个误会而错过所爱的人,未免代价太大。
一杭终于决定给雪萤打电话。关机。打到一风公司,才知道雪萤的父亲病了,她回了自贡。一杭匆匆去梁家巷买了张回自贡的车票。
河边粗壮的黄桷树把老街瘦身为一条小巷。从一家小油坊里溜出来的菜油香一年四季在老街上蜿蜒徘徊,像是凝固了一样。一进老街,一杭就被这味儿征服,像是梦回从前,那些逢场赶集的日子里,在母亲的背上,从各色表情的人脸中穿行,炸油条的香味儿,炒蒜苗的清香,小贩毫无感情的吆喝,被一键击活。
老街越发地老了,青石板路被岁月咬出马蹄样的窝坑,深灰色的衣物像被炮火撕碎的旗帜,挂在光秃秃的树枝上,高低错落的平房像半年不洗澡的傻姑蓬首垢面。深褐色的木门黑洞洞地敞开着,却看不到人影。一个穿粉红睡袍、打着哈欠的妖艳女人,一手西子捧心捂在胸前,一手提着写有红色喜字的夜壶,突然从幽深得像坟墓的门洞里钻出来,慵懒地踏着石阶去了屋后的公厕。
公厕墙角的砖柱被岁月蚀成了不规则的圆柱形,一些支楞出来,一些凹陷进去,露出熟蛋黄一样的内里。一苗孤单的瘦藤艰难地攀附在上面,像是牵牛花。一位老头儿正将淘米水浇在牵牛花的根部,一边与扶着厕所外墙抖鞋里沙子的另一老头儿闲话。那老头儿眼睛眯成一条缝,贴着鞋帮往里瞧。
公厕下面有一户人家正在翻修老屋,将一堆发黑的檩椽胡乱码在厕所旁边,还有一块明清雕花木窗,因破损而被随意扔在厕所旁的一丛杂草里。还不到开工时间,除了一堆插着铁铲的河沙外,只一位老太太坐在没有屋檐的屋檐下打盹。她右手握着一串漆黑的佛珠,佛珠在她手上钟表一样精确地移动。左手将一只漆黑的宠物狗搂在怀里,脸上是做梦一样的表情,仿佛已经这样枯坐了十年。黑狗突然挣脱手臂跑了,她轻轻地张开眼,见一袭红衣飘过,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什么话,侧身便看见了一杭。她警惕地看着这位陌生的外来者,一直拿长了吸盘的目光追着他,把一杭的后背都看出刺来了。浇花的老头儿忘记了手中的活计,淘米水倾到了鞋上。一会儿,黑洞洞的门里,蚂蚁一样涌出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太,伸长脖子朝一个方向张望。自从被社会屏蔽而成贫民窟以后,这里似乎成了一块被遗忘的化石,任何一个异乡人的闯入,都将引来惊奇的目光。
菜油的香味儿攻击了一杭的大脑,几年过去,老街的房子更陈旧了,老街的年轻人都离开了,老街的面孔全被摄走了魂,变成同一张皱巴巴的、安静而呆滞的脸。但这股味儿还跟从前一样,香到人的骨头里去了。在明亮得不真实的阳光下,一切正在缓慢地融化,一杭突然感到自己掉进了一个亡灵的地宫,掉进一个软绵绵的时间黑洞。
一声凄厉的狗叫,让一杭从散发着腐臭味儿的淤泥般的记忆里惊醒过来。回到阳光下,回到此时此刻。粉红女郎叉腰站在老街中央,夜壶在街上骨碌碌地滚,那只小黑狗皋叫着,瘸腿跑向主人,老太太把佛珠扔到椅子里,颤巍巍地跑过来心疼她的小狗。粉红女郎冷笑一声,飞起一脚,夜壶擦着一脸惊惊愕的老太太射进远处的河里。
一杭落荒而逃。沿河上行,弯几道弯,爬上缓坡,便见一座细细的灯塔,穿过屋檐伸向天空。灯塔似乎是坏了,只在屋檐底下固定了一盏灯在灯塔的铁柱上,并用一个反扣的旧脸盆当遮光罩。还是几年前那副样子。雪萤的家,距离灯塔不远。
一杭抬头看到雪萤,便止住了脚步。本来是想去看看雪萤的父亲,也就是自己曾经的中学老师,但突然之间,失去了勇气,担心被发现似的,闪身躲进了两处屋子间的一条小道,不时像蜗牛伸出触须一样从墙后探出一个脑袋,偷望坐在屋檐下发呆的雪萤。
雪萤进屋去了。一杭从屋后转出来,路过雪萤家时,放慢了脚步。屋檐下悬着两只略有些陈旧的红灯笼。屋子里并不见人,屋内光线不好,正门墙上贴着颜色泛黄、纸质发脆的主席像,主席像下是雪萤小时候的各种奖状,以及几幅《洪湖赤卫队》的连环画。这时,一个汉子推着装满水泥的铁制鸡公车,“咯吱咯吱”地从坡上下来了,一杭抬腿上了雪萤家的檐坎,匆忙中,险些碰翻了一盆种在破脸盆里的蒜苗。等鸡公车过去,一杭跳回青石板路上,又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望了敞开的大门一眼,走了过去。
没走几步,便见一片高于路面米许的台地。台地身后是一棵巨大的黄桷树,树身骑在一片青灰色的残墙上,庞大有力的树根如同巨型海星贴附着墙壁。据说那里曾是大商盐的私家花园,后来废弃不存。如果不是这棵树以身相卫,这段残墙也成人们口耳相传的历史故事了。这堵高大坚实的围墙曾是幼树的依靠,当它垂垂老去时,已然叶茂根深的大树开始反哺恩人誓与其共存亡了。台地前沿用乱石砌成一面石壁,石壁上长满青苔和蕨类植物。成带状的台地里草木葳蕤,一股清泉从草木间一块石头下冒出。这里终年滴水,细流被一片扁竹根叶引导入下面一个脸盆大的圆形石槽里,石槽内壁光滑如镜,周遭绿苔丛生。可以想象,这股清泉曾经成为多少挑盐运卤的脚夫的惊喜。他们例行公事一样在这里御下货担,围着石槽坐成一圈,把搭在肩上的毛巾取下来抹抹汗,擦擦手,伸手到石槽里捧水喝,然后摸出一杆烟点燃,在树下说些闲话,尽情享受一番,又力量充沛地负重而去。一杭走过去,掬一捧清泉在手里,看了半日,待水都从指缝间漏掉,才感到口干舌燥起来。
那天,一杭在那棵树下徘徊,直到夜深方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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