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08-08 19:49:28
　　八十五、沈院长
　　大丰的福利院并不很大，在城北一个荒草丛生的院子里，灰色的砖房安静地坐落着。我抱着女儿走进院子，院子里安静得很，不知道孩子们都住在哪里，在做什么。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福利院门口并没有渔民们形容的全都是被遗弃的孩子们。
　　值班室没有人，我径直走了进去。福利院的走廊阴森森的，潮气很重。我向后院看去，有几个半大孩子在追逐游戏。

　　同志，你找谁？从我身后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
　　我回头看去，是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女人。女人穿着洁白的衬衫，衣领上的扣子系得紧紧的，干净利落。
　　我找院长。我说。
　　我就是，你有什么事？
　　我抱紧女儿，上下打量了女人一番，从她的气质和装束上看，的确像是一个院长的样子。
　　于是我跪下来，抱着女儿，哭着对她说。
　　院长，请你救救我的女儿，收下她吧，我养不活她了。
　　随着我的哭声，我的女儿也大哭起来，在走廊里形成了回声，一时间我们娘俩的哭声震天，我看到走廊有几个房门打开了，有人向我们这边张望。
　　哎你快起来，到我办公室说，咱们新社会，不兴跪着讲话。院长很淡定地把我扶起来。
　　院长的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说是办公室，实际上简陋得很，一个木头做的上下铺的床，和一个上着锁的木桌子，暖壶和扫把、簸箕整整齐齐地放在墙角。
　　你坐。院长指了指木床的下铺。
　　我提了提裤子，掸了掸屁股后面的灰尘，挨着床的一个边边坐了下来。
　　收下我的女儿吧院长。我身上没钱了。我掏出一角多钱。我可以把身上的钱全都给你，只求你能救救我女儿。等我挣了钱，我一定把她接走。我仍旧带着哭腔，恳求着院长。
　　院长很有素质，并没有打断我的话，而是听我把话说完，她才开口。

　　我姓沈，叫沈娟，是这里的院长。我不要你的钱。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我们可以收下你的女儿，但是要做登记。我们很少接受直接送孩子来的，其实我建议，如果你有能力抚养，还是自己养着。毕竟孩子跟妈亲。
　　沈院长，我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女儿不能跟着我饿死，但凡有一点本事我都不能走这条路。
　　说着，我的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掉下来了。
　　好吧好吧。你先登个记。女儿在我们这里你可以放心，但是你记得，如果你条件允许，记得来领女儿回去。
　　说着，沈院长从边上拿出一个深红色的大纸壳夹着的本子，开始问我。
　　姓名。哦，你的姓名和你女儿的姓名都说一下。
　　刘秀秀。我女儿叫刘小凤。
　　没跟他爸姓。沈院长问。
　　她没有爸。
　　对不起。沈院长说。出生年月。
　　一九七四年，八月十七。
　　你女儿身上有没有毛病。
　　没有。
　　你家住哪？
　　我没有家。
　　沈院长登记完资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对我女儿说，小凤，走，跟你妈妈一起看看你的新家。

　　女儿看了我一眼，没有哭，也没有动。
　　沈院长，我不看了，我相信你，我就走了吧。我哽咽着说，站起了身。
　　你不看看我们的宿舍吗？沈院长牵着女儿的小手，问我。
　　不了。我毅然地说。我不想看宿舍，也不想看女儿今后的生活环境，我只想离开这里，我怕看了太多，就会在以后的日子里牵肠挂肚，既然做了这个决定，我就要把心狠的母亲当到底。
　　说完，我转身走出了福利院的房子，又走出了院子，并没有回头看一眼我的女儿。从此，我就当没有她。这样，我就不会让自己太愧疚。
　　妈妈，妈妈。在迈出福利院的最后一步时，我仿佛听到了女儿的声音。
　　我依然没有回头。
　　日期：2013-08-08 20:42:21

　　八十六、无产
　　走出福利院，一阵风吹过来，我发了一下抖，才发现，我把身上的短褂子留在福利院了，上身穿着的，还是那件破了洞的白背心。这会是白天，穿着这样的衣服在街上走实在是不像话。但是我不能再走进福利院去取衣服，只好往县城里走，看看能不能买到一些布。我只剩一角多钱了，以经验来说应该是不行，但是我不介意去碰碰运气。
　　我的身材是比较消瘦的，但是自从生完女儿，我的**大了一些，每刮来一阵风，我就用手把背心靠胸的两侧往两边拽拽，防止把**露出来。
　　不知道是我神经敏感还是什么，我总觉得路边的人都在用奇怪的眼光看我。
　　来到大丰县百货商店，发现人还是很多的。我拽着背心，往商店里走去。柜台上的货物很多，一进门就是蛤蜊油，雪花膏，针线的柜台，右边是卖布料的，还有成衣、白球鞋和懒汉鞋。布料有四五种，有带圆点的碎花布，有纯蓝色的劳动布，还有白色的的确良。我走过去询问价格，成衣是买不起的，便宜的也要六七元钱。那个时候人们几乎不会买成衣，成衣是属于奢侈品，一般都是买了布自己在家做。

　　问过价格后，我失望了，最便宜的劳动布，也要三角钱一尺，而且必须有布票。我这一角多钱，什么也干不了。
　　我拽着背心在商店里转了一圈以后，花一角钱买了一个白色的，很大的搪瓷缸子。我想，身上的钱还够吃一顿的，吃完了，我就拿这个缸子去继续我的要饭生涯了。不带着女儿，真是一身轻松，即使是要饭，也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数了数，身上还剩八分钱。我拿着搪瓷缸子，去国营台北饭店一楼买了两个红豆沙的酥饼，顺便管售货员要了一些开水就着喝。吃了两个酥饼，喝了满满一缸子开水，肚子里非常饱了。
　　现在我是实实在在地身无分文了。我没有绝望，反而感到一身轻松。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回米船那边去，虽然我认为我现在没有了女儿，也许可以找到一份活干。我穿成这样，破罐子破摔，这就开始要饭好了。边要饭，边找工作，说不定能有好运气。我有跟着张姨乞讨的经验，我想是没问题的。

　　想着想着，我居然又转悠到了福利院附近。不知道福利院里的孩子平日生活是怎么样的，会不会集体出来玩，如果让女儿看见我，或者是我看见女儿，怕控制不住感情。意识到这点之后，我匆忙地离开了福利院，往城里走去。走了不远，我看到了一个公园，我想这是我栖居的好地方，于是快步走了进去。
　　进去后，我发现那是一个烈士陵园，虽然在政府的布置下，显得非常壮观，但是这种地方始终让我觉得阴气森森的。我出了陵园，在路边的杂草旁，把缸子摆在身前，自己躺下来休息。之所以没去人多的地方，是因为我实在是太累了，需要睡眠。先睡一会，再去考虑晚饭的事情吧。
　　就这样昏昏沉沉地，我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很香，我忘了我做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梦，总之梦的基调是欢乐的，并且，梦里没有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