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08-07 20:29:42
　　八十三、沉默
　　女儿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显得有点紧张，抓着我的褂子不撒手。短发大姐的男人回来了，身边跟着一个衣服整整齐齐的男人，应该就是刚刚提到的老吴了。
　　老吴来到我的面前，我仔细打量了他一下，这是一个极其干净的男人，皮肤因为长期日晒显得黝黑，但是褂子几乎一尘不染，和其他的人反差非常大。老吴身材比较瘦削，但是个子很高，目测有一米八左右，脸上干干净净，没有胡须。
　　见了我，老吴首先打招呼。你好。他说。

　　我条件反射地把双手放在身前，右手抓着左手的食指，没有回答老吴彬彬有礼的招呼。
　　丫头多大啦。老吴问。
　　一岁十个月。我答。
　　从关里来的吗？
　　从南京来的。
　　听口音不怎么像。呵呵。老吴见我一脸的防备，他似乎也有点尴尬，双手也放在身前开始搓来搓去，同时望向短发大姐。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短发大姐对我说。然后又转向老吴介绍，她在我们这里好几天了，也没个家，没个活计，女儿在身边，总归放不开手脚。你不怎么下船，可能没见过。
　　嗯，我姓吴，今年三十岁了，我和我婆娘，是长期在米船上工作的，家里有个老人就是我爸，身体还可以能给我们帮忙。家里没个孩子，要断香火的，从船上桥下捡的又不放心，所以……
　　老吴缓慢地对我笑着说话，边说边措词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呢？终归知根知底的好些。这丫头身体没问题吧。
　　我拒绝回答老吴的问题。尽管见面这几分钟，他非常注重礼貌，但是我总觉得我和女儿在他面前，就像待选的商品，摊子上的大白菜，商店里摆在柜台里的米面饼干。我是活生生的人，我的女儿更是活生生的人。

　　老吴见我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一言不发，等了一会，就带着疑惑的眼神把头转向短发大姐，压低声音问，这女人没毛病吧。
　　短发大姐尴尬地笑着，对我说，你看，人家老吴都来了，好歹你说个话。刚才还跟我们下跪呢，现在人来了，给你和你家丫头个活路，你还像木头一样不说话了。你家小丫头是送还是不送，你倒是表个态呀。送给老吴，你在我们这里干活，还可以看到你女儿，这不是一举两得吗，这是救你们娘俩啊。
　　大姐话音没落，老吴倒是反应很大的样子。
　　那不行的不行的。这个事情没得商量的。要了她家丫头，她不能在这里的，到以后丫头长大了，到底是谁家的不好说，我们是要香火的，不能给别人家白养孩子的。
　　老吴激动得黝黑的脸上泛起了红光。

　　我不能为了活下去，甘愿我的骨肉分离。女儿是我的根，不是别人家的根，就算一起饿死，也不能送给别人，自己连探望的权利都没有。我虽然感情比较冷漠，但是对于女儿还是有些自己的想法的。我一弯腰，抱起了女儿，扭头快步就走开了。老吴和短发大姐，以及短发大姐的男人都吃了一惊。
　　哎哎，你别走哇，有什么话咱们说在当面，人都给你叫来了，你这是跑什么！
　　哎，回来啊！
　　真是脑子有病吧！
　　我没有回头，只听见短发大姐和她的男人在我身后喊着。但是他们并没有追上来。我紧紧抱着女儿，离开了海边，我把女儿抱得如此紧，生怕一松手，女儿就不见了。
　　日期：2013-08-07 21:10:01
　　八十四、向北
　　夜晚还是来临了。三角钱，是绝对住不起旅店的。虽然我的日子一直很苦，但是我没有让女儿在外面睡过觉。一年多来，女儿的身体并不是很好，生过病也发过烧。每次女儿身体不舒服，崔姨都不让我去卫生所拿药，说是小孩子家家身体好得很，体内有火，不会有事，只是休息休息用毛巾蘸着凉水敷一敷额头就好。最长的时候，女儿连烧了两天两夜，最后还是退烧没事了。
　　由于空气湿润，也临水，大丰的空气是很潮湿的那种。天黑下来以后，偶尔还会有微微的风。我在金水旅店边上的台阶靠墙坐下来，顾不上自己的形象，把褂子脱了，盖在女儿身上，自己身上只剩一个破了洞的白背心。还好，背心上的洞不是破在关键部位，自己还可以接受。
　　身上必须留一些钱以备不时之需，所以这天，我们都没吃晚饭。
　　我盖着女儿，把他抱在腿上，她睡着了。经过这几天的风吹日晒，她的小脸也红扑扑的。我看着她乌黑的睫毛，香甜的睡相，心中一阵酸楚，差点掉下泪来。
　　一阵风吹来，我浑身颤抖了一下，连打了几个喷嚏。
　　之所以选择在金水旅店门口过夜，是因为这个旅店我比较熟悉，万一在没有水喝的情况下，我想我可以就近选择求救，一杯水的话，我相信他们还是愿意施舍给我的。实在不行，出些钱也是能接受的。
　　女儿安静地在我腿上睡着，我就这么看着她的小脸，看了一夜。我不敢睡觉，因为我穿得少，万一我病倒了，女儿就没有人照顾了。我一定不能倒下。
　　这夜，我想了很多。虽然老天爷对我一直不公平，但是我并未对我的任何决定后悔过。我是一个倔强的人，即使在没有月光的深夜里，我也不会这样倒下，我觉得死亡离我还很远，总有一天，我会坚强地活着，我的路还长。
　　可是眼前，我的确看不到出路了。在天亮起来之前，我做了下一个决定。

　　早上，女儿还沉沉地睡着。饭店门口已经支起了炸油条的大锅，油条下锅的滋滋声，和热油的味道向我袭来，胃里一阵抽紧。该是吃早饭的时候了。
　　我抱起仍在熟睡的女儿，穿着我的破背心，向四五百米开外的早点摊走过去。女儿在我怀里睁开了眼前，挣扎着要下地。我放下女儿，拿出钱，买了一碗豆浆和两根油条，我喝了一口豆浆，吃了一根油条，剩下的塞给女儿。女儿拿着早点，安静地小口咬着。
　　吃完早点，我抱起女儿，一路向北走过去。
　　我没有再去东边的海港，我不想再见到那些人，不想再面对短发大姐亦或老吴等人的责问。我只是一路向北走着，坚定地走着。我知道那里有一个福利院。我要把女儿亲手送给他们。那些人说，福利院是政府办的，他们不会让我永远见不到女儿，他们也不会让我的女儿饿死。我知道我是注定不能和女儿在一起了，两个人都活着，总比饿死在一起要好。只要活着，还会有见面的机会，一切都还有希望。我才二十多岁，我不想因为女儿，拖累了我的生命。我想我的女儿也不愿意就这样死去，她的生命还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