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08-10 19:35:25
　　八十九、搭救
　　沈院长看到我的时候，我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派出所的凳子上，表情呆滞地看着墙上的标语。我知道这个与我非亲非故的人，一定会在我落难的时候搭救我。这是女人的直觉吧。不知道沈院长与派出所的警察是什么关系，我只知道沈院长赔了商店的衣服钱，把我从派出所带了出来，免除了我的牢狱之灾。
　　也许我是成功的，因为那件衬衫，依然穿在我的身上。只是我觉得欠了沈院长的人情。
　　我们出了派出所，在街上慢慢地走。
　　跟我回去坐一坐吧，讲讲你的故事。
　　我摇头。
　　为什么，你不想看看小凤吗？她在我们那里生活得很好，能吃饱能穿暖，还有专门的老师带，今天她已经能跟着老师，唱好几句儿歌了。这孩子就是比较内向，不爱说话，不过一切都蛮正常的，你放心。
　　我一惊，小凤离开我的时候，还只会几句简单的表达，比如妈妈吃东西，妈妈抱抱等。儿歌这种东西我从来没有教过她，也不知道就这么短的工夫，她就能唱儿歌。其实我想去听听的，但是我在沈院长面前显得惭愧。我是小凤的亲生妈妈，但是甚至跟一个福利院比起来，我都不够格。
　　还是等我有本事了再去接她吧。我对沈院长说。
　　沈院长叹了口气，对我说，你这个人很倔呀。但是就像你现在这个样子，恐怕你有能力接小凤的时候，她还是不是认识你都不一定。你别不相信，我和孩子接触得多，孩子长得都很快，一天一个样。你的私事我不好过问，那是你的隐私。但是你既然把孩子放在我们这里了，我起码要对孩子负责。你有什么困难，你说出来给我听，我看看能不能尽我所能帮助你。你早一天把孩子领走，孩子就早一天跟亲妈在一起，我们也早一天减轻负担，了却一桩心事。

　　她说得很诚恳，我居然一下子哭出来了。向来我都是被人忽视的对象，老天养活，自生自灭。在家是，在背子村是，在大丰县也是。再苦的日子我也不哭，但是沈院长的话居然让我感受到了一丝温暖，这温暖就把我的泪水化开了。
　　心里难受就哭一下吧，也好。要不是有难处，谁能把亲骨肉送走呢，是不是。
　　我听着沈院长的话，心中生出一个坚定的判断。她对我的好，并不像我生命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是虚伪的过客。这个我刚刚见过两面的女人，是有层次有文化的，并且，她真心愿意帮助我。
　　但是我依然对她撒了谎。我告诉她，我是从辽宁省一路逃荒过来的，丈夫婆婆都死在逃荒的路上了，就剩下我和女儿相依为命，直至今日。
　　沈院长听完，连连摇头。我很同情你的遭遇。既然这样，我想你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你工作一段时间，就可以养活你自己和小凤了。我有个想法，你看你愿意不愿意。
　　日期：2013-08-10 20:42:36
　　九十、工作
　　就这样，我得到了一份工作。实际上就是八十年代后期才出现的保姆一职。没有工资，但是吃住不愁。雇主是沈院长的一个远房亲戚，一家三口，丈夫、妻子和妻子的母亲，没有孩子。妻子在县妇联工作，丈夫在县里的国营饭店做管理工作，两口子都快五十岁了，不知道什么原因膝下无子女，老母亲常年生病，今年开始卧病在床无法自理，需要人照顾。
　　而我担任的，就是照顾这位老太太的工作。
　　当我进入他们家门的时候，妻子就以一种夸张的表情欢迎我。
　　哎哟，这小姑娘，羞羞答答的，一看就是个麻利人。
　　我也没有什么包裹，当天就在他们家住下了。
　　妻子姓赵，丈夫姓彭，都是当地人。老太太七十多岁，据说患的是类风湿，但是实际上应该更严重，每天药不离口，骨瘦如柴，手和脚都已经严重变形，看着就很骇人的那种。由于病得厉害，神志也有些不清，唯一能表达的，就是各种情绪，和向她女儿女婿索要吃的。
　　我和老太太住在一个屋子，每天两口子上班后，我服侍她吃药吃饭，端屎端尿。
　　长久以来，我养成了一种习惯，凡是能让我吃上饭的事情，我都会尽全力去干。比起之前的那几年，在赵家我是有尊严的，我做了事，一家人都会对我表示感谢，虽然又脏又累，但是心情也轻松得多。
　　在吃饭的问题上，赵老太太有个怪癖，她只爱吃带馅的东西。包子饺子来者不拒，即使是吃馒头，也要往里面放点馅进去。对此，赵姨的解释是，老太太以前过的是穷日子，别说带馅的，就是树皮也吃不上。现在生活好多了，自己的身体却不行了，女儿女婿也心疼老太太，就每天每顿必须是带馅的伺候着。
　　也不知道是因为吃多了带馅的东西，还是长期无法下床，赵老太太的肠胃不是很好。每天她如厕的时候，我就抱着她下地便到盆子里，虽然她身子很轻，但是常年便秘，每次都要便很久，我的胳膊都极其酸麻，她拉出来的屎，都是奇黑无比，散发着异于常人的恶臭。
　　我不擅长做带馅的食物，理由和赵老太太一样，在以往的日子里我几乎吃不到这种东西。第一天我做饭，用荞麦面和白面混合着，做了些馒头，然后剁了些蔬菜包进去蒸熟。熟了后，带馅馒头的样子很奇怪，也不知道是不是放少了油，味道也不怎么好。赵老太太很不开心，只吃了几口就不吃了。
　　赵姨回来后，尝了尝，皱着眉头，笑着对我说。秀秀啊，你做的这个，我妈应该是不爱吃。要不这样吧，中午你也别做饭了，去你彭叔的饭店，买份饺子或者包子来。钱和粮票的事情你不用管，你彭叔直接就在饭店交了。
　　于是从那天开始，我给赵老太太擦洗完身子，打开她最爱的春雷收音机让她听着戏，我就出门到饭店拿午饭。赵老太太的食欲并不好，胃口好的时候能吃五六个饺子，胃口不好的时候，吃两个饺子就摆手了。一盘饺子是二十个，我也懒得自己做饭，她吃剩下的，我就吃掉。这样，我午饭的多少，就完全由赵老太太的胃口决定。
　　由于我勤勤恳恳地为赵家服务，赵姨和彭叔对我很满意。赵姨不会给我买新衣服，她的旧衣服都会给我，虽然不多，但终归不缺。从赵家到饭店要走十多分钟的路程，在街上提着饺子走的时候，没有人知道我曾是一个流浪街头的人，我常常产生幻觉，我和他们是一样的，一样的尊严，一样的骄傲。

　　沈院长并没有和赵姨说起我的任何事情，只说是邻居家的远房亲戚。我想，这也是为了我的自尊。赵姨也问起过我，我说我爸妈都死了，就我一个人孤苦伶仃。赵姨欣喜地跟我说，她也没有孩子，在她心里就把我当自家人待。等她退休了，一定让我接她的班，去妇联工作。到时候，有好的男孩给我介绍一个，等我成家了，她也就安心了。
　　就这样，我的日子过下去了。在对赵姨给我画的饼的憧憬中过着，在赵老太太屎尿的恶臭中过着。我一度以为，我以后的生活规划很美好，等到接了赵姨的班，我就可以有工资赚，再然后，我就把女儿接回身边，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