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莲——那一段纠结的情爱与利益》
第16节作者:
清秋子 歇了一阵儿,就见有个衣装花哨的妇人,从小路朝这边走来。吴老伯四下里望望,除了附近一个老阿婆在椰树下放牛之外,别无他人。他就想,莫非这妇人是来找我的?想着,便从地上拾起布褂披上。待那妇人走得近些,吴老伯便认出,原来是贩鱼的马寡妇。
这马寡妇从内地跑来闯海,不过五、六年光景,便成了此地闻名的富户,可列入县一级的“五十强”,曾与县长同桌吃过饭,荣耀无比。乡人对于她的财势,自然是无话可说,但因她口无遮拦,行事又多违乡俗,便又有几分瞧不起她。吴老伯不随众议,认为马寡妇虽是女流,却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实在不简单,所以一向对她很敬重。
马寡妇来到田边,老远就打招呼:“伯爹,辛苦呀!”吴老伯也客气道:“种田的么,凭死力气做,早出晏归,比不得你们轻巧。”说着,就指了一块干净地方,请马寡妇坐下。马寡妇的脾性,就是个活花木兰,一点儿也不娇气,此刻不避泥土沾身,泼剌剌地盘腿坐下,问起老伯作物的年成如何。吴老伯一边吃烟,一边答道:“还好吧。”马寡妇又笑吟吟扯起天气来,吴老伯便打断她,问道:“你们商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找我是有事?”马寡妇道:“当然有事。最近县上一个果蔬公司的老总,很有‘才调’哦,想跟本地农户联营。这联营的办法,是跟外国学的,叫做‘公司加农户’。我就做了他的代理人,先来联络联络。”吴老伯听了,笑出声来:“原来是特派员!怎么,商人也要做群众工作了?”
见吴老伯并不十分当真,马寡妇便连忙解释说:“这‘公司加农户’是外国来的模子,这里农民要翻身,就只有这一条路了。”吴老伯说:“你说来我听听。”马寡妇就说:“这果蔬公司先跟你们一次签下几年的协议,春天种什么品种、种下多少株,到转年春节后他就来收。年年价钱随行就市,但也有保底线,农户心里不就都踏实了?”吴老伯问道:“保底线?是多少?”马寡妇做了一个手势:“九角钱一斤,无论市价跌到两角三角,都是一样给,总归保你一个本吧。如何?”吴老伯听了眯起眼睛,沉吟了一忽儿,说:“我这辈子,好主意听得多了,都说是阳关道,但我要看的,是真货色。”马寡妇见吴老伯口气松动,便说:“这就是实在的呀。农民愁的,不就是瓜果卖不起价钱么?”
吴老伯曾经沧海,虽然动了心,但只是不动声色,却缓缓道出了要害:“这岛上,一年总要刮六、七次风,什么时候成灾,谁也说不准。我要问,若是遇了灾绝收,这公司给不给农户保底补偿?绝收,就是分文不得,老本也没有了,我们第二年还要吃饭的啵!”马寡妇脸上的笑,忽然就有些僵,迟疑道:“救灾那可是政府的事呀!这,我要回去问问看。”老伯看破机巧似地一笑:“这个你都不敢应承,那果蔬公司的老总,怕也是不愿意应承。做生意呀,终究不是施粥行善,是啵?”马寡妇便面露尴尬,说:“这里面,学问还蛮大哩……那么,若是果蔬公司答应这条件,你可不可以签协议?”吴老伯摇头说:“那也不能。”马寡妇感到奇怪:“为何哩?”吴老伯就一笑:“今年我已答应了东北客商,总不能一女许两家啵?”马寡妇撇撇嘴道“什么东北客商,又是霍半那家伙弄的鬼吧?康且,你不过是口头答应,又能怎样?最终谁条件优惠,就卖给谁么!”吴老伯放下烟筒,大笑道:“莫非,你要让我学征婚女?”马寡妇也笑了两声,忽然就打住,意识到话不投机,只好说:“老伯开玩笑了,我是让你学李嘉诚。”说完便拍拍屁股起身,又说道:“你再想想吧,我不是谋财的贼,总不是要来害你的。”说完道了个别,就走了。
田头安静了下来,只有老阿婆在远处“嗬嗬”地用树枝赶着水牛。吴老伯摘下竹斗笠,扇着风,兀自坐了半天,遂摇摇头自语道:“公司加农户……不错么!但是,能做得好么?”老伯觉得这妇人一来,把方才的心境给搅乱了。他眯眼看看日头,约莫已十点多了,阳光曝晒得厉害,便不想再做,抄起锄头往家中走了。此刻,头顶的阳光,瀑布般倾泻下来,似乎整个海南大地,都有了近午的困倦。一条蜿蜒的红土路,钻进了繁盛的热带丛林,把人带往阴凉的王国。老伯走着走着,心情就开朗起来——这样一片滚烫的红土,能给如此之多的活物以热力,她不就是一位慈母么?生命在这角角落落里,发荣滋长,不受摧残,心里便都有个不死的念想。这就是热带的繁盛,是她魅力的所在。这样走了一刻,就已经能望见老屋了,就在那前面不远,掩映于绿树之中。老伯高兴得哼起了歌来,是一个早已被人们遗忘的青春旋律:
远飞的大雁,请你快快飞哎,捎封信儿……
(待续)
日期:2011-11-09 12:36:16
15、根芽
回到老屋,吴老伯看见家门是掩上的,喊了几声,也不见六莲出来,只有小黄狗跳出来。门户岑寂,这家也就有了一种异样,像是突然没有了亲近感。老伯想,女儿平常这时是不出门的,今天倒是怎么回事?正纳闷间,只见六莲从外面进了院,神色似怏怏不快。老伯便问她:“去哪里啦?”六莲说:“去了亚娟家。”说罢,弯腰把小狗抱起,偏着脸亲了亲。吴老伯便在檐下放好锄头,去提水冲了个凉,见六莲仍抱着小狗在出神,就问:“怎么,同人家闹意见了?”六莲把头一扭说:“哪有的事!”老伯就奇怪:“怎的就不高兴了?”六莲做个怪脸,说:“阿爸,你不要乱猜么。”遂放下小狗,起身去了灶房。
吴老伯在廊前坐下,心里就在思量马寡妇谈起的事,若是公司真心与农户联手,各自都让些利,互相给些方便,倒还是个好事。只是这僻远之地,所谓好事,常被贪利之徒搞坏,反而害人,老伯心里就不踏实。像马寡妇这种人,做生意可以,出头来办“公司加农户”,怕是担当不起。农户是散沙,就好比象棋盘上的卒子,人虽多而力小,跟公司打交道不容易。就算白纸黑字跟人家签了合同,遇上行情不好,你种了,他不收,误了卖期,又怎能打得起官司?单是跑法院,怕就要跑穷了。看来马寡妇也有她的聪明之处——人要活得强,终究不是凭力气,而是要凭聪明心思,凭所谓的“才调”啊。这样想着,老伯就叹了口气,把这事放到一旁去了。
约摸过了半点钟的样子,六莲将饭菜摆上圆桌,父女俩就坐在矮凳上吃饭。那碗中平平常常的山栳叶、皇帝菜,都是绿油油的,清爽宜人。饭吃到一半,吴老伯把马寡妇上午说的事,对六莲说起来。六莲听了,就问:“你还是多听听的好,为何要把她顶撞回去?”老伯摇头道:“她来做这个事,是犁大牛小,驶不动的。”六莲说:“新时代了哦,妇女胆子更大。人做事,总要有一点胆,不然要落后。”吴老伯就笑:“嗬嗬!我这人,活过好几个年代了,翻来覆去的。旧又怎样?新又怎样?还不是要活个根本。”六莲就掩口一笑,伸手去摸了一下阿爸的额角:“阿爸,你脑子聪明,但是从前可没有这样谨慎的,是真的老了么?”吴老伯眨眨眼,笑着说:“我是不如后生仔了。下午,你去村委会再借些报纸来吧,我来补习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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