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很热闹,我却有些无聊。张天神正在忙他的重要角色,小刘跪在灵前当他的贤孙。我只好端了一把椅子坐在一旁认真欣赏起张天神他们的表演来。这时唱词已进入正式阶段,唱的是盘古开天辟地的事。几个农民加张天神这个神棍,把这一段丧歌演绎得慷慨激昂雄壮有力,让人不自觉地有一种神圣庄严感。听着听着我就发现,自己的情绪已不知不觉地融入音乐的节奏里去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是一种哀而不伤悲而不痛的样子。
没过多久,小刘的两个表姑请的两支丧鼓队也到了。(在农村,老人去世一般是老人的女性晚辈请丧鼓队)张天神那一队有机会休息一下,三支丧鼓队轮番表演。
三支队伍凑到了一起就有了竞争,最高丨潮丨时几支队伍同时卖力表演,因为名声好的丧鼓队出场价更高。
竞争不光是看谁的音调高,更关键的是看谁的节奏感、感染力强。丧歌的唱词唱尽了开天辟地古往今来,有给死者歌功颂德,也有劝慰生者的;有历史典故,也有继往开来;有天下大义,也有琐碎家事;有神话传说,也有圣人教诲。总之是天文地理人间阴间无所不包。如此丰富的内容使得每支队伍节奏都不一样,如果领头的(打鼓的歌师)鼓点节奏掌握不好不够给力,其他的歌师节奏就乱了,甚至跟着别的队伍的节奏来。相反,如果领头的节奏掌握的好鼓点给力,那么不仅能带动自己人越演越带劲更快融入唱词里,还能打乱别的队伍的节奏使得自己队伍大出风头。还有丧歌的唱词,歌师都是农民,不可能有多高的声乐水平,这就要考验歌师们对唱词的理解程度。歌师们对传承了几百年的唱词理解的越深,内容就演绎的越丰富越有感染力。当然,这些文化水平不高的农民歌师对唱词的理解是难以言表的,主要是在乐器的引导下的一种精神上的理解与交融,并在乐器的伴奏下释放出来。
三支队伍一齐表演乍一听十分嘈杂,可不一会儿高下就分了出来。水平高的马上就能听出节奏感来,次一点的没多久音调节奏就乱了。歌师们开始只是面无表情地卖力表演,后来就进入状态随着唱词音调脸色不停地变换。到最后,歌师们目光时而迷离时而精光四射,心无旁骛,进入一种无我亢奋的境界(或者说进入了癫狂状态),完全融入了丧歌唱词与音调之中。从他们身上似乎在此时散发出一种无可抗拒的感染力,不论你是听见锣鼓乐器声还是古朴苍凉的唱词,亦或看见他们的神态,都会不自觉地情绪起伏。
这时,我看见场上只剩下张天神那一队在表演。其他两队早已败下阵来坐在一边,只能抽空努力表演一段,然后就又被张天神他们压了下去。
张天神平常在船上总是一副懒散的状态,可这时他两眼圆睁精光四射,脸上红光满面,头上一股热气蒸腾,其他几位歌师也是如此.他们手中的锣鼓点时而铿锵有力时而绵远悠长,口中唱词也是空灵神圣直透灵魂。恍惚间,我看到了盘古是如何用那把斧头创造这个世界的,女娲是用哪样的泥巴制造出人类的,三皇五帝是创造了什么样的丰功伟业,圣贤们是如此这般教导弟子的,日月星辰为什么会闪耀在天空,天下万物是按照怎样的原理运行,花鸟鱼虫享受的是何等的快乐,世间的父母是如何的含辛茹苦,兄弟姊妹怎样才叫友爱孝悌,夫妻之间什么是相敬如宾。一瞬间我肾上腺素直冲后脑,我看尽了天上地下古往今来,明白了一切世间的道理,心里前所未有的充实觉得自己已是凌驾一切之上的至贤至圣!
美好的感觉总是短暂的,很快我就被烟头灼热的拉回了现实,手上夹着的烟烧完了把我食指烫了一个泡。看了下时间,已是凌晨一点多了,时间过得真快,我感觉才过去一小会儿。其他守夜的人也是睡意全无,一个个守在灵堂看着张天神他们陷入亢奋的表演。我出去上了个厕所,再回来时从外面看到灵堂里虽说是一片办丧事的装扮,却透露出一股生机盎然的味道来。
到了凌晨四点钟,小刘和他父母把奶奶从棺材里扶了起来。老太太咳嗽了一阵打了个长长地嗝,马上臭气熏天,看样子她是把体内的浊气一下都排了出来,嘴里清晰地说了一句:“好饿,要上茅斯(厕所)。”脸色也恢复到正常的样子,在小刘的搀扶下自己走起路来。大家一看都十分高兴,没想到“活出丧”的效果这么好。到了五点,一切表演都结束。张天神拿出早已准备好写有老太太生辰八字的纸人放进棺材里合上盖子钉好钉子,剩下的步骤依旧按照正常出丧的程序来,天还没亮就把“亡者”抬上山埋了。
日期:2011-11-13 21:58:00
皆大欢喜的结局。这回我算是亲眼见识了张天神的本事,虽说有巧合的可能。接下来小刘和张天神带我游玩县城,实在是没什么意思,只有一条街的县城半个小时就逛完了。我叫他们带我到山上逛逛,看看以前“学大寨”的遗迹。爬到了山上一眼望去,以前的梯田全都退耕还林了,只有一小部分巟在那里。我们又去了毛大师生前住过的屋里,虽说没人住但打扫的很干净。小刘说他不打算上船去了,就让张天神在船上做饭吧,自己在县中学谋了个保安的位置。
我和张天神又呆了两天就回宜昌了,临走我给老太太塞了贰佰块钱。回宜昌后我就回家了,张天神直接坐车去船厂上船去了。没想到,过了几天船上传来消息,我下岗了,准确的说是我们全船人下岗了。原来宜万铁路修通以后散货运输生意不行了,利润几乎没有。老板早就打算把船修一修有个好卖相,现在船已经卖出去了,下家马上来接船。不过老板还算够意思,每人发了一坨不错的遣散费,还请我们大吃了一顿,席上的话说的好像这龟儿子不是在卖船而是在卖儿卖女。吃完饭我们没散伙,几个人坐在和平公园的江边商量出路。张哥子说他有个同学在广东跑船,混得还不错,他去联系联系,看看有没有出路。商量完后就散了,张天神没处去,我就喊他和我回家,先在宜昌找个临工做做。以后的日子我们就整天在人才市场晃荡,没一个工作干了超过两天,我们水和尚在船上习惯了,别的事还真做不来。
晃荡了两个多月,张哥子终于有消息传来。他的同学联系了一条江海直达的集装箱船,跑上海至宜昌的航线。这样,我、张天神、李干部、张哥子几个人又凑到了一起,其他人早都找到出路发财去了。
没想到,干了没多久张天神成了船上最受欢迎的人。这条船上的水和尚都是湖北、湖南、四川的人,以前的炊事员是船老板的广东亲戚,大家实在受够了清淡口味的饭菜,张天神一手正宗的川菜折服了大家。船老板姓莫,以前是做房地产行业的,入行入得晚生意做得不大(相对其他房地产老板来说不大,但也是身价过亿),后来生意萧条后才转行做起了长江运输这一行,时间不是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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