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之后，栾静再也没来过。今天是个例外。
　　这种天气店里人不多。栾静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碗红豆冰。
　　服务生都很陌生。红豆冰的味道也很陌生。五年，变化的不仅仅是她。
　　红豆冰下去了三分之一时，那个男人推门进来。

　　“你怎么还吃这么凉的东西，对身体不好。”看到桌子上的东西，他立刻说。
　　“你们当医生的是不是都很喜欢教训人？”栾静驳了他一句。
　　“啊？”他有些尴尬。
　　栾静这才看清楚他的样子。皮肤白晰，五官柔和，穿简约的白衬衣和西裤，低调中隐约蕴含高贵。他尴尬的时候会脸红，看上去是个性格很好的人。
　　“我以为你不会来。”

　　“有一个听故事的好机会，为什么要放过？”他笑了笑。“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
　　“停止！”栾静打断他。“别告诉我你叫什么，你也别问我的名字。”
　　“嗯？”
　　“你听说过真心话游戏嘛？一个人之所以可以对陌生人敞开心扉，就是因为彼此一无所知，不用担心追求一时的诉求快感而令自己后患无穷。”
　　“你的意思是，这个故事是真实的？”

　　“我姑妄说之你姑妄听之。不妨当个真的故事来听。因为不论是讲故事的还是听故事的，只有代入角色了才会被故事感动。”
　　“好吧。我接受你的建议。”
　　他要了一杯咖啡，很快就上来了。
　　“你可以开始了。”他端起来喝了一口，说。捏着杯子的手指修长干净。咖啡的香味和他身上的古龙水交汇出一种温暖的味道——他整体的气场儒雅温和，给人的感觉偏暖色调。
　　“从哪里开始呢？”栾静为难地歪着头。

　　“看来故事还挺长。”
　　“还可以。但我向你保证，内容很精彩，绝对不会把你听睡。”
　　“精彩？”他微微皱眉，“所谓‘精彩’，必定是需要经历一番艰苦磨练，之后才能否极泰来吧。听故事的人只会觉得‘跌宕起伏’很过瘾，而故事中的主角所受的苦，他们是不会体会的。所以，如果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我不希望用到‘精彩’这个词。平平淡淡才最隽永。”
　　“你说的对。只是撰写故事的那个人，未必跟咱们一样想呢！”栾静苦笑了一下。“上帝就是撰写故事的那个人，谁能跟他讨价还价？”
　　“我开始有点紧张了，”他直起脊梁，忐忑地望着她，“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一个悲剧。”栾静用小匙搅拌着杯子里的刨冰和红豆沙，平静地说。“故事里的女主角，姑且叫她小静吧——她是一个孤儿。”
　　日期：2011-7-20 15:5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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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静本来不叫小静，这是后来养父给起的名字。养父是个性格温厚的人，爱看书。看的种类很杂，财经、八卦、小说什么也有。收养小静时他正在研究张爱玲，看到了胡兰成写给张爱玲的这句话：但使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很喜欢，于是给她取名小静。”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这句话我也很喜欢。”他赞赏地点头。
　　栾静扬起一个嘲笑的表情。
　　“人的愿望总是美好的，而现实往往与之背道而驰。所以那些叫富贵的往往都很穷，叫美丽的往往都很丑，就连信誓旦旦的胡兰成，最后还不是始乱终弃？”

　　“有道理。不过总不能因为这样，就剥夺了人们做梦的权力吧。”他说，“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故事，说的是从前用驴拉磨，干活时先在它的头上挂根胡萝卜，这样的话驴就会拼命拉，以为能够吃到它——‘真可怜，它以为看到了希望，谁知却永远也得不到！’旁观者都很可怜这头驴，其实要我说，最可怜的是那些自以为是的旁观者。因为他们已经预知了结局，所以活着只不过是行尸走肉，而那头驴的每一分钟都活得很有激情，因为它有希望。”

　　“行尸走肉……”栾静的眼神黯然了一下。“大概我就属于这一类。”
　　“啊，对不起！我并非意有所指。”他道歉，“我的意思是说，人生很漫长，总得给自己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看来你已经找到了。”
　　“是的。就是那八个字。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他笑着敲了敲桌子，“哎，跑题了，还是言归正传吧。”
　　“好。”栾静点头。“养父对小静很好。有空的时候就抱着她给她讲故事。那些故事的内容大同小异，大都是正义战胜邪恶，皆大欢喜的结局。善良的人是不会死的，就算被恶人害死，也会通过某种途径复活，最终过上幸福的生活。其中小静最为记忆犹深的一个故事就是‘马兰花’。养父死后，她曾经一个人跑到山上，希望能够找到这种神奇的花，令他复活。”

　　“小静的养父死了？”
　　日期：2011-7-20 21: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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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静的养父死了？”

　　“嗯。收养小静的第三年，有一晚小静感冒发烧，养父深夜驾车送她去医院，结果不小心出了车祸。当时他为了躲避一个骑自行车的人，撞到了花坛上。巨大的惯性将小静甩出车窗。当她从昏迷中醒来时，看到养父被卡在变了形的车厢里，动弹不得。不远处还躺着那个骑自行车的人，也同样是奄奄一息。小静爬到马路中间，向路过的人求救，但是没有一辆车子肯停下来。绝望的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养父身体里的血一点一点被榨光。”

　　“天哪，真的不敢想象那个场面……”
　　“其实这种事情对于小静来说，已经不算新鲜了。”
　　“什么意思？”
　　“五岁的时候，这种地狱般的场面，她早已经历了一次。”
　　“啊！？”

　　“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今天暂且不提。”栾静顿了顿，继续说，“那场车祸不但要了养父的命，还令对方变成了植物人。养父原来经营了一间中等规模的超市，收入还可以，但是昂贵的医疗费和赔偿费，还是令他们倾家荡产。养母只得把家里的住宅改装了一下，楼上住宿，楼下卖货，做点小生意糊口。从那之后，‘扫把星’就成了小静的另一个名字。养母除了骂她时正眼看她，平时来来去去，只当她是透明人。小静不恨她。因为你不杀伯仁，伯仁却是因你而死。

　　“养父母有一个儿子，叫小树。就是因为怕独生子太孤单，所以才收养了小静，给他找一个年龄相当的玩伴。前三年关系还好，车祸之后母行子效，小树的态度也发生逆转。他对小静的伤害更深。因为养母至多是动动嘴，而他却将动手当成家常便饭。他从来没有把她当成妹妹，而是一个供其戏弄、发泄旺盛精力的玩具。
　　那个时候，小树最热衷于折磨她的方法之一，就是将她放到秋千架上，自己在后面用力推，推得飞起来，钻天入地似的。她魂飞魄散，哭着喊着求他，他也不理。直到她吓得小便失禁，他再得意洋洋地嘲笑她。那副狰狞的嘴脸，是她至今挥之不去的恶梦。
　　有一次她吓得手脚酥软，从半空跌了下来，一块石头把她的头划破了，留下了一个难看的伤疤，从那之后，她再也离不开刘海。”
　　他凝目看她。她留着整齐的刘海，看不见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