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重犀用力一拍桌子,震得杯子里的茶都溢了出来,沉声道:“够了!”他盯着我,眼里有他自己认为极为正义的怒火。
我没有说什么,无论如何,我有自己不可渝的原则。
赵重犀以一种喝酒的姿势,喝光了他面前的茶,重重的把杯子砸在桌子,发出“啪”一声巨响,然后一言不发的起身出门,在他走出门时,我听到一个从他牙缝里挤出的字:“操!”
胡仁笑道:“走得好,要不老荆没空帮我忙了。”
我不解地道:“帮什么忙?”
原来,胡仁这次回国,是他的一个客户拥有国内一个建筑公司的30%股份,而这家建筑公司近五年来给股东的帐目里,一直有一个基建项目在投资,却一直没有启动,所以客户便委托胡仁和他的会计师一起回来处理。
我不解地道:“你刚坐下时,不是说没事了么?”
胡仁道:“帐目没事,但项目有事,事关要收一块闹市中的地皮,而地皮有两幢老式骑楼的业主几年来一直不愿搬迁。”
我大笑道:“如果是IT项目,我也许有兴趣帮你忙,这种事,第一我不熟行,第二我没兴趣。”
胡仁狡黥的笑了笑,胖脸上一对小眼睛挤成一条缝,他端起茶一饮而尽,放下茶杯道:“你或许不熟行,但你一定有兴趣!”
“为什么?”
“因为这两幢楼的主业,就叫:张狂!”
日期:2004-8-11 16:43:00
第三章 然诺
诚实,对于每个正常的成年都市人来讲,绝对是一种奢侈品。
无论贫贱或富贵,也无分丑陋或美丽,更不管是身居高位或是平头百姓,都绝对是一种奢侈品。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如果不认同这一点,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你没有在都市生存过。
如同一瓶最低级的人头马,对于一个普通的下岗工人来说,那怕想想,也几乎是一种不可及的奢侈。但是,如果他中了五百万的大奖呢?
我向来认为,在如今的都市,拥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和中五百万大奖的概念,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分别,所以在我的朋友们之间,大家都坚持着这种奢侈:诚实。
张狂,在这十几年里,我向来认为他是我的朋友;
胡仁说他是二幢闹市区的四层、总面积两千多平方的骑楼的业主;
不必算底层对着步行街的铺面价值,就算两千多平方的住宅面积吧,在都市里是什么概念?一个月至少三两万的收入,小公司的CEO也不过如是啊!
但张狂居然告诉我,他之前在靠搬煤气谋生。
我听了胡仁那句话以后,只是静静的盯住他的眼睛,胡仁并没有回避,他向我点了点头道:“真的,我见过业主资料上的照片。”胡仁从包里,掏出一迭复印的资料,翻出一张给我,是一份产权证和一张身份证的复印件,上面赫然是张狂的头像。
我只觉得“哗”一声,身上的血都冲头上涌了上来,我无言的翻出张狂留下的地址,夺门而出,胡仁跟在我身后,他在说些什么,我已经听不进去也不想再听了。
但这种愤慨,从我和胡仁在一处“城中村”的路口下了计程车以后,便渐渐的消失,当我在几条矫健的杂种狗的注目礼下,穿过那浮着一层沾液、沿街墙角堆积各种颜色的发霉的塑料袋的大街,拐过几个大白天也昏暗无光的转角之后,我开始有些怀疑胡仁的话的真实性。
问了一下路人手上地址的所在,我转过一处墙上还残留着尿液污垢的转弯,“士多”的老板告诉我,张狂就住在这幢都市人称为“农民屋”的五层半小楼的四楼。张狂接了我打上去的电话,欣喜的跑下来开门,在楼下就听到他飞奔下来的脚步声里,洋溢着“有朋自远方来”的喜悦。
隔着楼下的铁门,张狂咧开嘴笑着和我打招呼,手忙脚下乱的打开门上那沉重的铁锁,我有些气馁。
按我们老家让客人走在前面的习惯,胡仁侧着近三百磅的身体,艰难地爬着那狭窄并称得上峻峭的楼梯,走到二楼转角,胡仁使劲的跺了跺脚,引来楼下的叫骂:“楼上有病啊!他妈的踏踏踏个屁啊!”
走在我后面的张狂拍了拍我,示意我侧过身子,快步从我身边挤了上去,在胡仁身后扯动了一条灯绳,桔黄色灯光洒在楼梯上,张狂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里,这里没有感应灯的。”
我叹了一口气道:“老哥,你怎么住这里?”
张狂爽朗地笑道:“哈哈,穷。”
穷?我咬了咬牙,刚想说话,张狂突然回过身来压低了声音对我道:“阿晓,你来,我和你嫂子都很感动,富在深山有客寻……”仿佛喉咙里塞了些什么,他停了停,笑道:“来,快上来,你嫂子在楼上烧水准备冲茶了。”
我玩味着他这句“富在深山有客寻”,这是我们家乡的半句狸语,后半句是“穷居闹市无人识”。不觉中,却听到怯生生的一声久违的家乡话:“晓叔叔好!”却是张狂的太太带着八九岁大的小孩在门口迎接我们。
张狂的太太,从我们进门就不停的咳嗽着,但枯黄消瘦的脸上的热情,却是显而易见的,不过她在咳嗽声里,用她那粗糙龟裂的手端给我的那杯工夫茶,让我接在手上之后,很难喝进嘴里。
我放下茶杯,不去理会逗着小孩玩的胡仁,叫了正在翻箱倒柜找东西招呼我们的张狂一声,我想还是直面疑惑来得好些,因为我实在很难忍受,和一个明知他在闹市拥有二千多平方房子的业主,坐在这种房子里,三十多度的高温下没有空调,喝着十来块钱一斤的茶叶,看着他的孩子在摆放着一个破电视机的残旧的、其中一条桌子腿还垫了烟壳的桌子上做作业。
我对张狂道:“老哥,听说,你名下有两幢房子在闹市街,是不是真的?”
张狂笑道:“对。”
我想我这时的脸色,可能极为难看,连张狂的小孩都问道:“晓叔叔,你不舒服么?”
也许小孩的话,让我冷静一些,我冷笑道:“老哥,你真是老江湖啊,钱财不露白,对了,记得当然在家乡,你的女朋友是中学里有名的校花,记得你们早早就同丨居丨了,你是不是到处拈花沾草,怕那些女人找你分财产,才扮成这样子的?”
张狂的脸色变了变,他眼里闪过一丝我熟悉的神色,我记得,当时他一个人放倒十几个小混混时,就是这种眼色。但我已不是当年的小屁孩,我毫不回避他的眼神,我决不能忍受来自朋友的欺骗,我等着他翻脸,这种朋友,不要也罢。
却在这时,只听有人叫了一声我小时候的绰号。我转过头是一直在咳嗽的张狂的太太,她枯干的笑脸上,笼罩着某种自豪,她对我道:“想不到,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嫂子当年是校花。”
我张大着口,一下子脑子全然空白,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因为思绪根本无法连贯起来,这一切和我之前做的无数个设定都不吻合,是如此的不合逻辑。
这时只听张狂幽幽地叹了一声道:“唉,这两幢房子,老弟,嘿嘿。”说着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对他的小孩道:“去楼下‘士多’拎六支珠江纯生上来。”小孩应了一声,出门去了,我才醒觉过来,刚想开口,张狂苦笑道:“先别问,边喝边和你说。”
日期:2004-8-12 7:19:00
第三章 然诺 《下》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
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