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客说得很对，正是贾铭判断的依据。魔是极少回到人间来的，有力量的魔更是如此，这也是为什么韩生军身上附着魔煞，贾铭会感到不可思议的原因。贾铭没有回答行客的话，转过脸来，那一张脸已经僵硬，自衣领里露出的颈部开始直至天灵额头，呈现出来自死亡的乌青。他滚动喉咙，声带摩擦声嘶力竭：“你来的真是及时。”
　　“本座堂堂魔尊，我灌入的魔灵耗尽了，我会不知道吗？我不及时来？等这皮囊烂干净，你寸步难行，最后暴露在人前？”行客冷笑着大声反问，随着声音隆隆而响，他本尊已经闪现在贾铭面前，抬起手臂强硬地翻开手掌，手掌中一声爆炸似的脆响，腾起一团烈焰。这火焰不同于一般的火，没有一缕杂色，纯正的赤红如鲜血，火舌纤细犹如丝线，灵活地向四周不断地舔舐，令人目不暇接。贾铭微微抬头，双眼不由自主地瞪视着那团火焰，流露出失去本性的贪婪。行客瞥了一眼贾铭，等到那团火焰越来越旺，几乎要燃烧到手掌之外了，他侧手一翻，直直地推进贾铭的双眸之中。贾铭的眼球清澈明晰，那团火焰倒映着疾速而来，火舌一触到瞳孔，却像是遇到黑洞一样，无声地被吞没，然后连带着那一整团的火被吞噬进瞳孔之中。不足转眼工夫，行客的手中已经空空如也。魔尊的脸色闪烁了一丝惊异，赞叹道：“不愧是上神医师，残余之气已经溃不成团，还能开车，走这么远的路。”

　　贾铭没有能力回答，他刚才铁青的脸庞现在变成深深的绛红色，深得让人担忧却显现出生机盎然。他的一双眸子重新变得像韩生军在金鑫大厦楼下所见的那样，眼神犀利而恐怖，眼球倒映光线，清楚得像擦得几净的镜面。贾铭的神色宁和极了，没有一丝的不适，就像身体上那些异样与他无关，很快他脸上的红晕散开恢复一贯的苍白。行客站在一边，轻松地赞叹贾铭：“气匀得真快。要不是我杀入天庭救你，你现在还有这样的能力？早就是一代凡人，蝼蚁一样的凡人了！”

　　“当凡人有什么不好？”贾铭靠在窗台上，用手指擦盆栽上细密的灰尘，心不在焉地说。
　　“你甘心当凡人？你千百年白修行吗？”行客低声问，话音中透出一种不可思议，和，司空见惯。显然这样的对话不止进行过一次了。
　　“要是我犯了错，神界黜下，就应该……当凡人。”贾铭的语气很淡，可是很坚定。他没有质疑过他的信仰。
　　“你犯了什么罪？”行客冷笑着追问。
　　贾铭手上动作一滞，摇摇头，声音几乎细不可闻：“我不知道。”
　　日期：2011-6-14 23:09:00
　　“你犯了什么罪？”行客冷笑着追问。
　　贾铭一滞，摇摇头，声音几乎细不可闻：“我不知道。”

　　“哈哈！为了你不知道的罪行！”行客随手向后一拨弄，厚重的单人沙发向后倒去，发出一声巨响，他大笑着继续说，“你知道本座救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样子？你被锁链绑在那台子上，任督二脉的通处被砸得粉碎，神血淌了一地，押魂者等在一边，像看牲口一样鄙夷地看你！你千百年修行，在你手下活过来多少人神！为什么应该受这么残忍的暴行！”

　　“真正残忍的暴行，是魔化了我！”贾铭的声调骤然加大，一直抚弄的植物被他紧紧攥住，绿色的汁液迸溅出来，那茎叶被扯得露出根须，“神界是公正的，我做了不该做的事！就算我没有做错，我必然可以澄清！退一万步，做凡人又怎样！我宁可当凡人也不成魔！”
　　行客迅速地动了动嘴唇，好像要争辩什么，可是看着贾铭的青筋暴露，他紧紧抿了抿嘴唇，转过身去半天，才低低地说：“我不能让你变成凡人，你被黜为凡人，他们会洗去你所有的记忆。我不能容忍！你是我千百年来的朋友……我唯一的朋友。”
　　“朋友……”贾铭脸上荡漾起一丝带着浓烈苦楚的笑意，“你践踏了我的信仰，你让我比死还不如地苟活着！因为你不能容忍！你果然是魔尊，心里除了自己盛不下任何东西！你和我今天看到那些连脑袋都没有化出来，却已经撕咬吞噬同伴的魔灵一样！好啊，真是好啊！现在我也是了，也一样低等龌龊！”
　　贾铭越说越声嘶力竭，双臂拧出肌肉的纹路隔着衬衫都清晰可见，脸上溢出愤怒的泪水，盈盈的泪光映着那双黑得透明的眼球，凄厉中带着憎恨和不甘。行客听了他的话，立刻转过身面对他，问道：“没有脑袋的魔灵？野魔灵？人间怎么会有野魔灵！你确定是魔灵？”
　　“我还不认识我的同类吗？”贾铭尖锐地回答，“不是无主邪念积发的野魔灵，是某个魔甩出控制的魔灵！有个人被魔煞盘住，我见到的时候已经快被折磨死了！”
　　“不可能。会放魔煞的魔不会在人间！在人间魔没有同类能吞噬，就无法壮大，频频施法还会引来天兵，哪有魔会自取灭亡地在人间多待！”行客斩钉截铁地说。这一点贾铭也是知道的。正邪念聚集到一定的程度就会成为灵，人魂轮回前要恢复正邪念的平衡，甩下正念会变成天地之间的正气，而邪念会四处飘荡，聚集到一定程度就会化为魔灵，这种魔灵无主，就是野魔灵。魔由吞噬弱者而强大。魔成长到足够强大，就会挪居到魔界，那里是无尽的荒野生存着无数的魔。人间不能满足魔的需求，而且神界庇护人间，如果魔出手大肆破坏，天兵一定下来交战，除尽为止。所以，其实贾铭在韩生军身上看到魔煞的时候，也是极为惊讶和不解的。

　　行客瞪眼半天，贾铭也没有搭话反驳他，只好自顾自地又开口：“你是不会撒谎的。所以你释放魔力烧死了那些野魔灵？怪不得魔力都消耗得就剩下那么一丝。能在人间窝这么久的魔，应该不常活动。你要去联络神界的弄清楚你被打下来的事，干嘛还管人间恩怨闲事呢！”
　　贾铭抱起双臂，叹了一口气而转过去面向窗外，望着因为快要到黄昏而微微泛金的天空，缓缓地说：“管管闲事能冲淡我苟活于世的不安吧，让我还有脸走在人群中。联络神界的事先放一放，我得先救韩生军。”
　　魔尊看着贾铭的背影，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魔尊裹上那件披风，低沉地说：“我劝你还是要聚魔灵修个身体，你现在占的尸体一旦破皮就会烂掉，做什么都不够方便。”
　　“再说吧。”贾铭淡漠地回答。行客知道，他这个曾经是神的朋友拒绝增添任何力量，极力撇开魔与自己的关系。所以魔尊没再说什么，一转身就消失了。
　　日期：2011-6-15 15:53:00

　　夜幕轻盈而细密地笼罩了这座发达的城市，月明星稀的晴朗让人有种莫名舒适的安全感。韩生军度过了沉稳而毫无意外的几个小时，现在坐在自家的餐厅里从方正的大玻璃望出去，尤其能感受到这种久违了的安全感。贾铭给他的那瓶澄清的黑色液体被放在餐厅高脚花架上，水面上偶尔荡起规则的圆形涟漪，时而剧烈时而平缓，实际上房间里既没有震动也没有风。

　　韩律师的心情好极了，甚至亲自下厨做了一锅滚滚的热汤，锋利的剔骨刀，腾起的火焰，咝咝作响的开水，纵使韩生军身上还有影响行动的包扎，但他没有伤到一根毫毛，韩生军真的大松了一口，戴了手套端出来放在餐桌上。韩生军七岁的儿子韩麦冬跨坐在椅子上，拍着手大声说：“今天的汤好香啊！老爸好久没有做过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