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五年过去了,王善人年年都要把鸟儿买了去放生。到了他要放生的日子前几天,鸟市的摊主都收了生意不做,去山上逮鸟儿去了。后来农夫市民也知道这事儿了,到了放生前几天,全城上下一起出动,逮了鸟儿卖给王善人换几个零花钱。王善人也来者不拒,看着放生的鸟儿越来越多,只想着自己的功德越来越大,自以为死后一定能脱离轮回,到西方极乐世界,乐得连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这年夏天,天气燥热。王善人躺在竹席上睡觉,正睡得迷迷糊糊,觉得有人拍他肩膀。他还以为是给他扇扇子的姨太太,懒得睁眼,嘴里咕哝着:“别闹。”满以为接着就是姨太太又软又糯的哼哼唧唧撒娇声,没想到听见一个粗嗓门说:“没跟你闹,起来。”声音粗糙难听,仿佛带碎碴子的破陶片划拉在生锈的铁板子上一样。
王善人吃了一惊,睁眼看去,只见面前站着两个身高九尺的人,穿着崭新的蓝缎子衣裳,头上戴着瓜皮小帽。虽然脸色苍白,但是左右脸蛋猴屁股一样涂得通红,仔细一看居然是纸扎店里卖的纸人模样。再看那两人手里头“哗啦”一抖,提着丈许长的铁链子。手腕子一抖,铁链子把王善人捆了个结实。王善人吓得不轻,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碰上鬼差了。连忙张口求饶:“两位差大哥,我是犯了什么罪过,要来拘我。算命的说我寿元七十,现在不是还不到日子嘛。”
那鬼差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犯了好大的罪过,你自己居然不知道?”
王善人道:“两位差大哥,你看我一心礼佛,从没干过亏心的事儿。我既没卖假药图人性命,又没有把皮鞋做胶囊赚断子绝孙钱。我也没淫人妻女,做那对不起人的事儿。更没有酒后驾车撞人,你说我犯了什么罪过。”
那鬼差鼻子又是一哼,王善人道:“您老是感冒了?你看我这儿也不敢卖康泰克,怕给当丨毒丨品贩子抓了。我店里有三九感冒冲剂,您老来点?”
“哼,别说‘三九’,‘六九’都救不了你的命。”那鬼差继续哼鼻子,“姓王的,你知道吗,你手上有枉死的性命成百上千条,你说说你是多大的罪过?”
王善人听了傻眼了,说:“我是个素食主义者,从来不吃肉。逮了蚊子我都不忍心打死,都放别人蚊帐里养着,怕它饿着,我都专挑胖子的蚊帐放。您老说我怎么可能杀生呢?”
日期:2012-9-18 16:25:00
三十九、放生(二)
鬼差嚷了一句:“我管你怎么杀的生,老雀爷如今在城隍老爷那儿哭得死去活来,说你杀生无算,几乎把他的子孙杀尽了。方圆百里的山神土地全到齐了,要会审你,连阎王爷爷都派了代表出席。不是我说,你个老小子面子还真不小。”
说话间到了城隍庙,远远的听见有个老头儿在哭喊:“我那苦命的儿孙啊,造了什么孽呀,碰上这么个天杀星。城隍爷爷啊,您老可得给我主持公道啊。”又听见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的声音在那里劝慰,嘈嘈杂杂闹成一片。那鬼差扯开嗓子喊了一声:“犯罪嫌疑人带到——”
再看里头呼啦啦跑出两排纸人衙役,手里头还倒拎着黑红棍。“咵咵咵”一个立定,就听见里头喊出一声:“升堂。”两边一嗓子“威武”。鬼差连拖带拽把王善人提领进去,手腕子用力“啪”的一声,把他摔在地上。
王善人跌的骨抽筋疼,嘴里“哎哟”叫唤着抬头,就看见大堂正中央坐着个官员,大眼四方脸,长袍束玉带,怎么看都觉得脸熟,立马想起来这不是城隍庙里的泥胎吗,怎么活了。往两旁一看,只见七八个人坐着太师椅,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面容不一,表情各异。其中有个白袍高帽子的,鲜红的舌头垂下老长,帽子上还写着字:“一见生财”,分明就是白无常。还有个老头儿趴在桌上哭得正厉害,听见王善人进来了,猛地抬头,指着王善人大骂:“好小子,你也有今天。”
王善人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倒不是让他那话给吓住的,而是被那副尊荣给吓着了。只见他一颗公鸡头,脑门上还顶着关子。一张鹰钩嘴,鼻孔就在嘴上。一双麻雀眼,脸上跟鸽子一样长了一层细绒毛。再看他身上的穿着,是五颜六色的鸟羽织就,伸手指着他的,居然是一对鸟翅膀。
“爷爷,您是哪路神仙,咱爷俩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您老饶了我吧。”
“嘿嘿,往日无怨?呵呵,近日无仇?你小子在华尔街当过会计吧,假账做得好熟,三两句话就想把血债给抹了?实话告诉你,爷爷叫做老雀爷,这方圆百里的鸟雀,都是爷爷的儿孙。你杀了我多少儿孙,我要你拿命来赔。”
王善人一听,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爷爷,我只做过放生的事儿,从没杀过鸟。您老不给我记功也就罢了,还诬赖我杀生,这我就不服了。”
那老雀爷咬牙切齿道:“好你个放生,你可知道,我那儿孙,本来活的自由自在,就算有三五个让猎人捕了去,其他的活的依旧安然。自从你大肆放生以来,城里上山捕鸟的人越来越多,逮鸟时让揪了腿的,折了翅膀的,当场按死的,你知道有多少。你放生的日子,正是我那儿孙孵蛋的日子,成鸟都让人抓走了,雏鸟孵不出来,死在壳里的,又有多少?你放生五年,枉死的鸟儿何止上千?阎王殿里记得清楚,这笔债你想赖都赖不掉,不信你问问谢爷。”
谢爷就是白无常,白无常名叫谢必安,坐在那里微微点头。
王善人听了目瞪口呆,长叹一句:“我本以为放生是善事,积了阴德,哪想到闹出这许多事儿来。”
老雀爷骂道:“好你个做善事,你这那里是做善事,分明是作秀。要真有善念,搭搭桥,补补路,哪怕扶老太太过马路,哪个不是善行。哪用得着你大张旗鼓搞什么放生,大掏腰包铸什么金身,割开动脉写什么血经。分明就是做了歹事向佛买命,当了**还想装纯真。”
王善人听了,无言以对,心也凉透了,瘫在地上,静候发落。满以为这下算是完了,惹得人神共愤,只怕要堕入地狱,不得超生。
突然门口一声佛号,扭头一看,进来的居然是那住持,恭恭敬敬朝着城隍等人行了一礼,说道:“王善人固然死有余辜,不过请老爷先看一样东西。”说完几步走到城隍跟前,从怀里摸出个黄布包,摊开在城隍面前。城隍看了,脸色顿变,朝老雀爷使了个眼色。老雀爷愤愤不堪,往那包里一瞟,刷的脸色也变了,沉默半天,最后拉着哭腔对城隍道:“既然如此,全凭老爷发落。”
城隍袍袖左右一挥,把那些旁听的仙家都招呼过来,凑在一块嘀嘀咕咕半天。人群散开,对王善人道:“你伤害鸟命一千七百八十二条,本应将你堕入地狱。但念你心有善念,属于过失杀鸟,从轻发落,折你寿数。你记住,辫子断时,就是你死期到日。”
王善人心想,这下好了,大清国人,哪有乱剪辫子的,这分明是城隍老爷放水,给他法外开恩。于是磕头如捣蒜,千恩万谢,鬼差把他送回去。
王善人头天还魂,第二天就去庙上找住持。到了庙里,就看见庙门紧闭,“哐哐哐”一顿敲开门,出来个小弥撒哭得眼睛红肿。听说王善人是来找住持的,把鼻子一抽,道:“师傅圆寂了。师傅说知道你有要命的劫难,要上普陀山找观音菩萨请个帖子救你一命,就两眼一闭,魂儿神游去了。过了两个时辰回来,说你这祸事闯大了,观音菩萨也不愿意给你担着。他早知道你有这场祸事,没能把你劝住,心中有愧,就去找了秦广王,把三世修为给他,替你求了一张从轻发落的帖子。师傅修为散尽,已经圆寂了。你回吧,我们穷和尚,不敢高攀你们这种富豪人家。”说罢“咣当”一推门,把庙门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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