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书——关于我小姨的一切》
第17节作者:
何日君回来 日期:2012-11-12 11:20:33
(七)
我小姨的再生似乎真的称得上是个励志故事,可惜我并不是一个对励志故事有兴趣的人。
在我讲述的这个故事里,当然,我会告诉你们,我小姨的经济终于有起色,她的继子继女们对这个阿姨多了几分客气,毕竟他们吃她的喝她的,永远不要低估孩子的势力,人类的利益意识与生俱来。她的第二任老公因为老婆能干而不再出口伤人,他过回了从前无所事事的日子。她的兄弟姐妹娘家人时不时谄媚讨好她下,希望占点便宜去了,比如过年批发价拿烟酒之类的。
不过在我这双荒凉的眼睛看来,她失去的也并不少,或许她自己并不介意,有钱就足够了,钱就是安全感,钱就是一切的一切。
做了生意几年后,她发福得厉害,圆滚滚的,十足妇人体态。因为长年累月守着风口的生意铺子,尤其是呼呼大风的冬天,一双粗糙的手伸出来千疮百孔,简直让人不忍目睹,脸上也冻伤得厉害,红一块紫一块,到春夏也不曾愈合。她开始毫不讲究穿着,用她的话说是,一年到头她就守在这店铺里,她买了衣服也排不上用场,还买了做啥
前年春节一起去买年货,偶遇我爸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我爸介绍说“这是我的姨妹子”,对方用不胜感叹的留恋语气说“*师傅,我记得你以前还有一个小姨妹子呢,长得那叫一个漂亮啊,我见了几次都神魂颠倒,一晃快二十年了,她不知道嫁得好不好啊,老了没有?日子真是过得太快了,一晃我们都老了”。
那个不胜唏嘘的男人,我想他是万万料不到他记忆里当年粉嫩迷人的姑娘就是我爸身边那位满面风霜,身材严重走形的憔悴妇女,岁月终于蛮横无情的摧毁了我小姨,在她即将到40岁的时候。
有时候走在大街上,看到很多保养得体,嫁得家乐的40岁的美丽妇人,我不由一阵寒意,这些女人的容貌也许年轻的时候压根不算妍丽,却因为生活的眷顾得到了体面的保持,而有的女人没有,她们最终被无情摧毁,女人与女人的区别,仅此而已。
我小姨做生意忙起来的时候,不吃饭不喝水不睡觉不管孩子,那四五岁的小孩没念幼儿园之前,常常饿得没人管,只能到店铺里拿零食吃,有一回饿了还一个人喝了半瓶白酒,晕沉沉的在沙发上睡了整下午。
一旦小孩吵闹,打扰到她做生意挣钱,她便怒火攻心,一把揪过来一顿往死里揍,边揍边骂“小死催命的,你怎么不去死啊,你一天到晚给我找麻烦”,每每此时,我无限悲凉,既是如此,你当年何必连命不要了,要生这个孩子?你这么辛辛苦苦挣钱,不就是为了你的儿子,你既是为了他,你又何必这么对他?
我不理解人生,我越发的不理解人生。
所以,我不会讲励志的故事,在每一个励志故事背后,多有惨痛的代价,甚至这代价是多于励志本身的,你们如果能明白,大概原谅我人生态度的不积极。
日期:2012-11-12 11:46:35
(八)
大学毕业后,我带我的初恋男友回老家。
当时我跟所有初次恋爱的女人一样,歇斯底里的爱着他,给了自己的所有所有,还唯恐给得不够,一如当年的我小姨对陈俊秋。
他刚喝完汤,我便接碗去要帮他盛饭。他刚进门,我已经替他准备好了拖鞋。
一次,我小姨在只有我们两人在的时候,有意无意的说了句“女人还是不要把男人看得太重才好,你看你小姨夫,他今天死,我明天就一滴眼泪不掉的埋了他”,她当时吃着一块橘子,语气是开玩笑的调笑。
我不知道她说得对不对,但我后悔当年没听我小姨的话,这个男人并不曾像陈俊秋一样死得决断,只是,他一直不爱我而已,那些年我的爱情如今只让我觉得羞愧难逃,自己当年竟愚蠢到那样的地步。
那年,我小姨给了我一条白金项链,她说“我周小娟是,人对我好,我双倍对人好的,我一直记得我当年生儿子的时候你照顾我的事,我记着你的情”,我没有出声,心里竟些微微的感动,一种我自己都不可置信的压力如山重的感动。
但是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妈来了,我小姨提了这项链的事一次,字字句句的乖话都是说给我妈听的,迟到一半,我爸又来了,她把送项链这事又重复说了一次给我爸听,我心里终于如释重负,这才是我的亲戚,这才是他们的常态。
我将这事说给我初恋的人听,他笑笑“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傻的吗?她当然要说给你爸妈听,让他们知道她的人情,你以为啊”
原来我竟是最天真的人。
原来世人大多知道生活的真正模样,但是他们只含笑的看,却一言不发,只有我,是个傻子,我总是扯着别人,告诉别人,呀,原来这个世界多么悲伤。
傻子才悲伤。
日期:2012-11-12 12:04:59
尾声
大概你们想问,现在我跟我小姨感情怎么样?答案是并不怎么样。
她去年因为她想拿我的毕业证给她继女作假,利益相关,我拒绝了,听说她因此对我很有些意见,我并不介意,事实上,我不想再跟我所有的亲戚有任何的一分钱的关联,我的人生很短,没有过多的时间来敷衍这些人。
我爱过我的小姨,不过那是少年时代的往事。
所以在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并没有带多少的感情色彩,因为这本质上跟我无关的一个故事,她的痛苦,我不能感同身受,她的幸福,我也无法体会。与其说,我在讲我的小姨,不如说我在讲一个普通女人的故事,她美丽,她怒放,她挣扎,她凋谢,她重生,她有过年轻的爱情,美好的青春,也有过刻骨的绝望和艰难的重生,我只是想讲个这样的故事而已。
人生是不能回顾的,回顾的时候总是有很多伤,所以只能往前赶,赶的时候又觉得前路茫茫,怎么走都没有方向。
我的小姨继续做着店铺生意,她现在一年大概可以挣上十来万,虽然是辛辛苦苦的血汗钱,但是她心里安慰,而我在经历了初恋的打击之后经历第二任男友的离去,一度心如死灰,如今又重新鼓起勇气走人生的旅程,路途遥远,除了“茫然的勇气“,我一无所有。
今年十一,在南宁的瓦岗瓦舍旅行社,我坐在读书区听到一首老歌,张楚的《西出阳关》,跟随者张楚沙哑的声音,我忽然想到,大概我应该写写我小姨的故事了,于是就有了上面这些文字。
“我坐在土地上
看着老树上
树已经老的没有模样
我走在古道上
古道很凄凉
没有人来
也没有人往
我不能回头望
城市的灯光
一个人走虽然太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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