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的时候，这个姑娘好像带上门走出去了。他的双脚被热水包裹着，自己的意识也有点模糊起来，看来洗不了多久他就会睡着的。
　　过了一会，他感觉脚被人从木桶里拿了出来，接着被涂了油，一双手开始给他的一只脚推拿揉捏起来，他仍然闭着眼，这种舒服的感觉好像一睁眼就会消失似的。
　　“你是……朱老师？！”突然，这个女孩失声地叫了起来。他冷不丁地被吓了一大跳，这里竟然有人认识他，他睁开眼，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一下子惊呆了！
　　“小芸！是你……”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感觉像在做梦。

　　“朱老师，真的是你啊，”李小芸停止了揉捏的动作，眼圈一下子红了，声音颤抖地说，“刚才我看了你一眼，就觉得可能是你，拿起你的脚，我猜肯定是你了。”。
　　“小芸，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早就回老家了吗？”他霍地一声坐了起来，眼睛直盯着李小芸，酒也一下子全醒了。
　　李小芸坐在凳子上，眼泪就下来了，她一边用手抹着眼泪，一边说，“我也想回老家啊，可哪能回呢，梁剑是一个流氓你又不是不知道，自那以后，他就控制了我，把我弄到这个洗脚城来，这个洗脚城是他跟几个黑社会的人合伙的，我跑不了的，说我回老家也是他给逼着说的，叫我从此死了这条心，给他好好挣钱。”
　　“这是真的吗，这个狗杂种！”朱品用拳头在沙发上猛捶了一下，愤怒地叫了一声。
　　“千万别这么大声，今晚梁剑在这里，给他发现就完了。”李小芸见他这样，吓得脸色都变了，回身看了一下门，压低声音对他说，“他们个个心狠手辣，你肯定要吃亏的。”

　　“我不怕，反正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朱品仍然大着嗓门叫。
　　“怎么了，你遇到什么事了？”李小芸又紧张地看了看门口，回头问他。
　　“我离婚了，什么都没有了。”朱品说，有些颓然地垂下了头。
　　“真的？是因为我吗？”李小芸睁大了眼睛。
　　“不是，是实在过不到一块去。”他说，感到浑身乏力，不由自主地闭了一下眼睛，停了一会，他突然睁开眼，一把将李小芸抱在怀里，急促地对她说，“小芸，我现在自由了，我们一起走吧，离开这里，马上！”
　　被搂在他怀中的李小芸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浑身不停地颤抖着，嘴唇也跟着颤抖起来，“朱老师，不行的，被他们发现了，真的是死路一条。再说，再说，我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小芸了，连我自己都恶心自己，怎么还配得上你？真的不可能了，朱老师，你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

　　“我们一起走，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朱品抱着这个他曾经热爱的青春的肉体，有些泪眼模糊了，他知道，一切都早已面目全非了。
　　这时，门上的玻璃上有一个人影一闪，李小芸立刻神经质地叫了起来，“朱老师，你快走吧，给梁剑看见了，你就走不掉了。”
　　“我不走，我要跟他拼命，大不了不就一死吗，我早无所谓了。”他说。
　　“朱老师，我求求你，快走吧，”李小芸几乎带着哭腔哀求他，“明天我瞅个空给你打电话，到时候我们再商量，现在，你必须马上走。”
　　“好，我走，”朱品红着眼圈，他不忍心看着李小芸那绝望的样子，又紧紧地拥抱了她一下，在她的脸蛋上亲了一口，说，“小芸，我会来救你出去的！”
　　“你现在走，就是救我！”李小芸忙不迭地帮他穿好袜子鞋子，然后流着泪对他说，“朱老师，我知道你是好人，离婚了自己别想不开，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我你就不用多操心了，反正我会想办法离开这里回老家的。快走吧，梁剑今晚真的在。”

　　他对她点了点头，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走出了包厢。这时候他恨不得自己手中有一把仗天长剑，去把梁剑这个狗东西抓出来，朝着他的喉咙一下子刺过去。
　　他脚步趔趄地走出洗脚城，来到夜风冷冷的大街上，仰天长叹了一声。真的没有想到李小芸一直还在C城，今晚这么巧就给碰上了，可是碰上了他却没有力量救她出来，这就是他作为一个普通男人的现实处境，在冷酷而强大的现实面前，他竟是如此的弱小，如此的无助，如此的窝囊，如此的狼狈！
　　“明天想办法把她带出来！”他咬着嘴唇，狠狠地说了一句。
　　街道上的人影已经不多，夜风里带着星星点点的雨点似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暗了下来，他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漫无目的地向前方游荡着。他莫名地想起了鲁迅笔下的那个著名的困顿的过客，他算什么呢，可能连一个过客都算不上，这是真正的悲哀啊。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往自己家的方向走着的，虽然那儿已经没有曾经温暖的家了。拐进一条比较僻静的巷子，灯光也暗了许多，他感到周身有点发冷了。
　　突然，从他的身后，窜出几条人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叫朱品吧？”领头的一个黑影问，嘿嘿地阴笑了两声。
　　“是啊，你们是什么人？”他问，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脚步不自觉往后退着。
　　“我们是谁你别操心了，”领头的忽然恶狠狠地对后面两个家伙招了招手说，“就是他，给我死命地揍，看他以后还老实不老实了。”
　　三个人冲上来，围住了朱品，拳头像雨点一样落了下来。一开始，他还拼命地用拳头还击着，但随着几拳重重地击在他的脸上，他感到一股腥热的液体从鼻子里流了出来，接着眼眶也被击中了几拳，眼角也出血了。同时，身上也感觉受到了很多双皮鞋的猛踢，一阵阵扎骨的痛感波浪似的向他袭来，他感到自己要倒下去了，这几个人跟他有什么仇，下手这么狠，今晚看来自己是不能活着回去了。

　　“警告你，以后再去纠缠李小芸，当心你的狗命！”领头的这个粗壮的家伙一边狠狠地说，一边猛地伸出脚，用大头皮鞋狠命地朝他的胯下踹了一脚。
　　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从他的命根迅速扩散到了全身，他再也支持不住了，一头栽倒在地。在倒地的一刹那，他仿佛听到了裤裆里的哲学家在鬼哭狼嚎地叫着，刚才的那一脚肯定是彻底地毁了它，一贯的逍遥自在，如今报应来了，好日子到头了。
　　“啊，……”他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鼻子里的血不断喷涌而出，他感觉自己随时都会死去一样。几个人在他的身上又各踹了一脚，就骂骂咧咧地扬长而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有人在动他的身体，他的意识也渐渐清醒过来，就听到这几个过路人急促地说，“快送医院，流了这么多血，送迟了会死掉的！”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抬了起来，然后放到了一个出租车里。死掉也好，他闭上眼，想起了刚才被几个人拳脚相加的可怖情景，感到胯下火辣辣的疼，命根这回肯定是废掉了，也好，这个烦恼的根源没有了，从今而后，也许他就可以过无欲无望的日子了。

　　车轮滚滚，似乎把他带到一个未知的地方去，惨白的路灯光不是从车窗里透进来，照在他同样惨白的脸上，他的心如同一个潮水退尽的荒凉沙滩，感觉自己是沙滩边那条奄奄一息的鱼，翻着肚皮，却无力跟上那急速退去的潮水……他想起了女儿那小小的美丽的面庞，甚至想起了陈玉兰的忧郁的脸，但很快地，这些幻象就随着意志的模糊而渐渐消失了……

　　车轮滚滚，载着这个遍体鳞伤的绝望男人向前飞驰着，明天还会有太阳升起吗？
　　渐渐睡去的C城在一片安宁中沉默着，沉默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