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们都去医院了,只有侄子一个人在家,他根本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说着说着还哇哇大哭,说饿了没人管他吃饭了。在断断续续的交谈和抚慰中,陈荣华得到了一个关键信息:“坏人要扒爷爷家的房子。”
如果没有理解错,他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强拆。
类似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但他没想到,有一天会轮到自己。
而几分钟前,自己的顶头上司吩咐叮嘱的,正是做好滨江公路建设项目的后续工作。目前,事情还在区级领导手里压着,副市长只是得到了非官方的消息,但他已急于甩开这烫手的山芋了。陈荣华心知肚明,他可以去伺候领导的舅舅,端尿送饭,但领导不可能为了他的大伯和父亲而出来说几句话。不,如果事态进一步恶化,市政府也不能装聋作哑,但最终的调查真相,不一定就是真相。
他一阵阵颤抖,打电话的手还僵硬地举着。过了几分钟,他整个人瘫软下来,接着头脑像有惯性似的做出了判断——必须先去办公室!肯定会有人通过各种途径来找副市长,老板人不在,他这个手下必须出面顶着。
这就是游戏规则,出人头地的游戏规则。
日期:2012-11-30 10:15:42
车子刚发动,他的手机又响了,家里给他来电话,说他父亲醒过来了还要留院观察,但他的大伯很危险、还在急救室里没出来。陈荣华半张着嘴,不知道该跟电话里的人说什么。
他开着车一路飞驰,连闯了两个红灯,让罚单来吧,他根本不在乎。
这一天,他办公桌上的电话和手机,都被打爆了。各种请示、各种关切、各种焦急,就是没人想到问他一句:你老家也在丰城,你家里人没事吧?连平日里那些知冷知热的同僚们,今天也装聋作哑。
趋利避害,就是这栋楼里最高的信仰。
丰城不过是东湖这座三线城市辖下的一个小县,地处中国大陆海岸线的中段,位于浙江省东部沿海,距离杭州230多公里。2003年3月,滨江公路建设项目开始立项招标,包括陈家在内的300余户村民房屋在拆迁范围内。2006年初,工程指挥部公布了拆迁赔偿标准。表哥在电话里愤怒不已,一户才给32万,根本买不起同规格的商品房,村委会又不批新的宅基地,根本是想把人往死路上逼。怎么能同意?!
下班后,冷冷清清的政府大楼,陈荣华站在一级台阶上,面无表情地听着。
前两天,大伯得知同村已经签字同意拆迁但还未拿到赔偿款的一户人家,当晚屋子被偷拆。他很担心自己的房子也被强拆,晚上就拉上了弟弟,也就是陈荣华的父亲,一起在家守夜。
凌晨2点多,大伯就听到有人用挖掘机推房子的声音。他冲出卧室,有十多个彪形壮汉已经翻墙进了院子,不由分说用木棒和镐钯毒打大伯。陈父被吵醒,出来一看就急了,上去想把他们拉开,结果也被打倒在地。
两人倒地之后,挖掘机就把大伯家的后墙挖了个大洞,他们两人被从洞中拖到外面20多米的地方。陈父被打成重伤,4个指头粉碎性骨折;大伯被送往医院后因头部受到重创,抢救无效身亡……
春节将至,有很多人上副市长家送礼。但轻易就能花钱买到的,不管多贵,领导手一挥,就拒之门外了。他压根不稀罕,又怎会平白冒风险,不管那风险有多小。
陈荣华开着车在大街上转,一时半会儿,上哪儿弄那些稀罕物?
梁副市长又打来电话,说他心烦,想去兜兜风。陈荣华便载着他,把车兜到了西湖边的北山路。茶喝多了,副市长去洗手间。陈荣华放下茶杯,若小安又给他添了一杯。她看他一眼,说:“陈秘书气色不好,是不是太累了?”
他苦笑,胸闷。
“公务员真是份苦差。”若小安说,“有进无退。”
他抬头看她:“怎么讲?”
“要不停往前跑,如果你不跑别人在跑,你就可能被拉下。不做公务员还无所谓,既然做了,就要做好。是不是?”
他颇有意味地笑着,问:“什么叫做好?”
“官升一级就叫做好。”她答。
日期:2012-11-30 10:20:52
他轻轻点头,但不搭腔了。
官场上的所谓权力,就像市场上的财富,总是处在一种不确定的流动状态,财富不是永恒的,权力也不是永恒的。所以,人人争得头破血流,又小心翼翼,好似王家卫镜头里的杀戮,每一滴血都溅得很有玄机。
“你有心事?”若小安又问,“我能帮忙吗?”
他微微吃惊,说:“可我不一定有你要的东西。”
她笑了:“说吧,你要什么?”
略一沉吟,陈荣华问若小安:“你这儿有什么保健品吗?”
她想了想:“只要保健品?为什么?”
“因为,领导最怕死。”
当天夜里,若小安的包裹就快递上门了,是一包冬虫夏草。陈荣华见过几回有人给副市长送药材,眼前这包东西,毫不打眼,但按市场价至少在15万以上。即便是同等重量的黄金,也没这么贵。
这天下班后他先去了趟医院,给老爷子送饭,返回的高速路上,车子突然熄火,搞得他一点脾气都没有,只能打电话叫拖车、报修。然后再打车到了领导楼下,一看表,正是晚饭时间,现在进去显然是打搅了。于是,他在小区里找了张长椅坐了一会儿。冬天了,天黑得早,被清冷的路灯一照,格外觉得冷。刚想站起来活动活动,“嘭”一下,一个小男孩踢皮球正中他脑门。小家伙吓傻了,陈荣华叹口气,把球捡起来还给他,自认倒霉。抬眼一瞧,副市长正牵着狗从楼里出来,看来是饭后散步。小区里人多眼杂,现在凑上去塞包东西给他,只会讨人嫌吧。
陈荣华又缩回自己的角落。因为赶得太急,晚饭也没吃,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身上也更冷了。等到快两眼发黑,副市长终于散步回来了。等领导上去坐定,身体被空调吹暖和了,他再上去敲门,时机最好。于是,又等了一会儿。
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前脚刚迈出去,后脚还没跟上,就眼见两个男人,一胖一瘦,提着大包东西上楼了。这两人是来批项目走后门的,前几天刚去办公室找过副市长,大包小包很招摇,当然是被拒之门外了。这回像是学乖了,懂得等天黑了再来。
陈荣华苦笑,总不能跟他们一块儿进门吧,只能再等等。这一等,又是大半天,不晓得那两人是在上面演小品还是说相声,居然待了这么久。
有一只流浪猫,大概也是饥寒交迫,冲着陈荣华“喵喵”叫。它瘦瘦小小的,一身黑毛,唯有脑门上顶着一小撮白毛。他摇摇头:“对不起,哥们儿,我也饿着呢。”猫咪像是听懂了,跳上了长椅,挨着陈荣华蜷缩着,那就一起饿着吧。这档口,刚才的胖子和瘦子下楼了,但又有送礼的人紧接着上楼了。陈荣华继续坐着,等着。
猫咪大概还是觉得不够暖和,见这男人随和,干脆坐到他腿上,身体紧紧贴着他的肚子。陈荣华苦笑,摸着小猫的脑袋,说:“要是这里不小心‘咕咕’叫,你可不许笑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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