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脉不息中杂沓声起,轰轰隆隆,遮天盖地,夹杂无数牛鸣,仿佛万千只牯牛合成的牛群从蛮荒大泽,越过混沌河床,满载风声水汽奔涌而来。
有人大喊一声:“是黑河里的神牛出水!”又一人道:“神牛出水,河没三省!”
这时一个兵士慌不择路跑进门来,只跑得草帽歪,号牌斜,进了门就脚下发软,索性直接跪下叫道:“河堤出事了!”
将军瞪眼:“快说!”那士兵叩首道:“龙口的河堤塌了一半!”
将军头脑中嗡的一声,铙钹俱响、钟鼓齐鸣。一跳而起,出门就奔去河堤。
原来那龙口处险要,堤防自也与他处简单的堆石垒土河堤不同,原是在河下淤泥中砸入了成排的巨大石桩,石桩取自北山寒砂岩,沉重无比。
石桩靠河一侧打横挡立一尺见方的长条方石,方石的两端开卯口,与石桩上暗扣榫头相衔接,又用铜钉卯上下连接,形成一堵坚不可摧的挡板墙,内里再填入砂石黄土,赛似铁石,固若金汤。此处一失,全城皆要葬身鱼腹。
而此时那石桩莫名地被连根拔掉数十根,方石俱砸下河底,挡石既失,土沙滚滚而下,三丈宽的堤坝塌得只剩一半。
日期:2012-11-10 9:02:00
数百军民正在肩挑车运,人仰马翻,抬来土石,填补塌方之处。只是水流湍急,那土石投下,几乎都随洪流滚滚东去。
将军金刚怒目,立于曾经的旗杆基座前,大吼一声:“今日全城共存亡,哪一个也不准退!”
说完顾不得体面,卷起衣袖,就去身先士卒。
河官忙吩咐手下兵士:“分一半男丁叫去北山,直接运石头过来!”
那用木车运石头的河工里一个站出,指向河堤边的一大片树林,叫道:“石头运不及了,去砍树来!”
不久城中老少男子纷涌而至,当先一群人却是王员外、张举人、李大户、孙掌柜,皆城中有头有脸人士,领着各路百姓。
中有裁缝夫妇、当铺父子、连豆腐店张大娘母子也被街坊吆喝拽了来。
见了将军一齐叩倒道:“大人,事到如今,那李木匠非杀不可,否则河堤溃毁,无人能幸免得!”将军黑面沉沉,默然半晌:“李木匠未曾偷窃木牛,方才是本官搞错了人。”
众人道:“他教子不严,致使儿子死而为祟,祸害乡亲,大人万不可再留他!。”
此时残存的挡石仿佛被河下那莫名的巨物推拱,铜钉散落,方木横斜,石榫只只翘出卯孔,粗如巨木的石桩再次被连根拔掉数根,河堤塌垮处更长,大有溃不成军之势。众河工虽忙碌不绝,却只听怒涛咆哮中,投下的土石几乎连身影也未看清就被席卷而去。
一阵狂风吹过,水面上狂涛顿起,浑浑浊浪,夹着雪白泡沫,中有无数鱼虾龟鳖之类,不知被水底什么东西驱赶恐吓,随着波浪,跃出跃进,如同知晓大难临头,只做垂死之挣,更看得人胆战心惊。
日期:2012-11-10 9:06:00
将军钢牙咬碎,心想为了这一城里的百姓,今日不得不冤杀那木匠了!
遂叫带上李木匠。李木匠不再叫屈,只高声说一句:“等我死后化为厉鬼,必把你这城里拆为平地!”
将军转头,看向河水滚滚。
那群差役喝声放肆,撕下一块麻布就塞进木匠嘴里。其中一个胖壮的名唤三喜,经常充作刽子手,此刻便提出刀来,抓住木匠发髻按下了脖子。
四下鸦雀无声,都等着将军这一声口令。将军闭目抚额,却迟迟说不出那个斩字。
河上雾汽弥漫,雨云缱绻固结,眼看又要下雨。
死寂中一名河工开口道:“大人,这城里原有一样镇河的东西。”正是方才喊砍树那人。
众人的目光唰的一声都集在他身上。
那人转头对人群道:“哪一位是豆腐店张大娘?”张大娘错愕,走出一步道:“是老身。”那人又问:“你家可有一把那李小正做的椅子?”
大郎替他娘答说是。那河工道:“那烦你回家拿来。”大郎疑惑而去。众人交头结耳,也是大惑不解。
那人并不理睬,说道木材不够,还要去伐木砍树。就欲去。乔龙一口将之喝住:“莫走!你捣这一番鬼是何用意?”那河工停了步道:“那李小正要是没手段拆得那把椅子,就没法子拆得你那河堤。”
说完也不走了,静静站在堤上。众人看他妖气冲天,卓然不群,大有一方神圣之势,再一个也不敢出言。
乌云四合,水汽更盛,波浪声声,水天一色。众人都觉得此堤、此庙,以致此城、此天地,都已浸在河中。恍惚中不禁怀疑自己身在水下,已化为水族一员,跻身龙宫。
日期:2012-11-10 9:13:00
不一时椅子搬来,那河工上下打量一番,又双手抓住椅背,举起看看底面,点点头,说:“嗯,做得还行。”说完猛然扬手一甩,就将那椅子远远扔进河里。
众人眼睛不转,只看那椅子略一仰合,就稳稳当当地立在了浪尖上。
河工扔完说道:“你要想拆河堤,先给我拆了张大娘家这把椅子!”
那鬼魂显然蓄势已久,一鼓作气,直扑上去,只看那椅子在波涛上载沉载浮,扑地掀天,上蹿下跳,忽而一跃三尺,忽而砰然坠落。
摇摇摆摆一番后,即不漂走,也不沉没,依旧四平八稳、泰然自若站在水面上。
河风一荡,扫过堤岸。风过后,老秦手里那鬼斧嗡嗡而震,仿佛一只巨大的蜜蜂振翅不绝。老秦双手抱紧,使尽全力,依然把持不住,眼看就要叫它挣脱而去。
那河工过去伸手一把夺过那斧头,摊在面前冷笑着说:“李小正,这椅子是你自己亲手所做,你拆不得就该认输,动粗耍蛮,愧作匠人!”
那斧子紧紧握在他手里,蓦然安静。
风声更急,看天上那压顶黑云被疾风吹送,车走马驰一般滚滚向河水下游的东边涌去。
众民夫重振旗鼓,随着一阵呼喝着投入数十根巨木,就看河中打起无数漩涡,犹如蛟龙吸水,卷得这巨木根根如利剑,直插入河底淤泥。
又一批新伐来的树干扔下,那河工举起鬼斧,兜空一横,涡卷又起,卷得木材根根横架于木桩上。
眼看那木头纵横交错,连成一排,如同挡坝一般,将河堤缺口外侧堵上。众人士气大振,齐声呼喊,又争先恐后运去碎石砂泥,投入坝里。
那把椅子稳坐河面,气定神闲,若是一个年轻媳妇坐上去,着实可以手抱一个胖娃娃,哼支曲哄那娃儿入睡。
那河工转头对老秦道:“劳驾给我舀碗河水来?”
老秦应着,不一会儿端了一碗浑黄的水来。这河水浑浊,人称一碗水半碗沙,这一碗自然也是黄汤泥浆。
日期:2012-11-10 9:20:00
水碗到那人手里,一指扣碗沿,四指托碗底,才端平,表面就泡沫迸起,水花四溅。初时如沸腾开锅一般,少顷平静,沉做半碗泥沙,上面则是一层清亮亮的净水。
四周渐渐光明,雨意已尽。
将军长长松了口气,上前握住那河工空出的左手道:“师傅真神通广大!解我一城危难,本官要好好谢你!”
远远对三喜道:“放了那木匠罢!”那河工躲闪不得,被将军抓住左手,此刻便努力抽脱出道:“大人,那木匠放不得。”
将军一愣:“此话怎讲?”那河工颔首看向那水碗道:“他要他爹爹偿命。”将军脸色一改:“父为子纲,怎用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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