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挂了电话,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回乡下把蒙蒙接来,去医院看望他奶奶。我也心知老太太对蒙蒙的疼爱和宠惯的,到底是她的亲孙子,不管怎么说,都到了这份上,她想见蒙蒙,我理解。
周六的时候,我带了蒙蒙去医院。推开病房的门,看到了周海大嫂坐在床边;老太太闭着眼睛,手上在打着点滴,似乎睡着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老太太憔悴得很,颜面枯黄的衰老,嘴巴歪斜着,还流淌着口水。
周海大嫂示意我坐下,一边对我说:“她刚吃了点东西,睡了。周海回去了,他夜里在医院看护,我夜里要照顾孩子,不能呆在医院。”说完,她叹了口气,又说:“你呀,离开这家正是时候,没摊上这事儿,要不,你也有得苦吃的了,就这一住院,不知道得住多久呢,以后,好不好得起来都难说。”
我没答腔,拉过蒙蒙,轻声对他说:“蒙蒙,这是奶奶,她在睡觉,等奶奶醒了,蒙蒙要乖,要好好陪奶奶玩。”蒙蒙先没认出来躺在病床上的是奶奶,听我一说是他奶奶,顿时哇地一声哭了,“奶奶……”他拉着床单喊了起来。
老太太霎时睁开了眼睛,一看到蒙蒙立在她的床前,她的嘴巴歪斜着抖动得厉害,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清晰的字符,只颤颤地抬起一只手,抚着蒙蒙的头,眼里,有混浊的泪流淌下来。
我从包里掏出面巾纸,轻轻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我说:“别难过,孩子我会经常带了来看你的,你安心养病。”她看了看我,点了点头,眼里的泪,却不断地涌着。
离开病房的时候,老太太的眼睛巴巴地望着蒙蒙,直到蒙蒙被我拉到病房外,我还能从病房门的探视玻璃窗口,看到她那渴切的眼神,死死地瞅着门。
日期:2006-4-23 20:1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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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的时候,带蒙蒙去公园的儿童游乐场玩,看着他难得的欢呼雀跃,我却高兴不起来。他只是一个岁半的孩童,所以,他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前一天还为病床上的奶奶哭泣,后一天又可以在游乐场忘记一切,而我,不能。
我要生存,还要生存得好;我要坚强,还要真正的坚强;我没有依靠,我还要不停地思考,为孩子,为自己,为将来。生活,怎么会这么沉重?我到底要挣扎到什么时候,才可以不必再这么辛苦?
晚上的时候,抱着蒙蒙睡,特别想流泪。我不知道我这一年是怎么了,为什么总是想要流眼泪。我本不是一个相信眼泪的人,可是现在,我常常渴望在眼泪里稀释自己沉重的灵魂。
星期一没有上班,打电话请了假,带蒙蒙去医院看望他奶奶。我打算再把蒙蒙送入托儿所,因为照现在的情况,不能再把蒙蒙送到乡下,我要让他定期去看望病中的老太太。
主任在电话里阴阳怪气地说:“啊哟,小胡啊,不用打电话请假的嘛,反正你都考上了公务员要另谋高就啦,以后想起我们这座小庙有空来坐会就是很客气的了。”
我没理会他,挂上电话。我知道单位就是这样的,人走茶凉,人没走茶也会凉的,尤其是像我这种出身寒门无权无势,又离了婚的女人,碎言碎语要灭了我都行。
这一次去医院,碰到了周海老爸也在,他让我把孩子放病房里让周海大嫂照看,然后跟他出病房外说话。我叮嘱蒙蒙要乖,要听大伯母的话,然后跟随周海老爸,来到住院部外的荷池旁。
池里一片瘦水,残荷枯败的茎,秃伶伶的挺立着,一个季节的衰败。周海老爸低着头,不时抬头看看我,嘴角撇了撇,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明显苍老了很多,才六十出头的人,头发已白了大片。
我不开口,我等他开口。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有预感,他要跟我说的,肯定不是好事,既然不是好事,我当然希望永远都不要听,或者,至少不要立刻听到,更不会自己傻乎乎地去主动追问出来。
我们沉默地对面僵立在荷池旁。春天临近中午的太阳慢慢地开始温暖,照在身上,有暖洋洋的味道升腾;照进眼里,有些闪眼的疼。我眯起眼睛,努力地看着面前站着的要和我谈判的老人。
是的,是谈判。周海老爸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他说:“小胡啊,其实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但是……你看我们家现在这情况,你也就原谅我老头子这一回的多嘴多舌吧,我不得不说了。”
日期:2006-4-24 22:1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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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张了张嘴,但我没有讲话,我想我的沉默,或许才正是让他把话题继续下去的所需要的支持。周海老爸看了我一眼,轻声问道:“我想问一下,你的想法,你们,还有没有可能……复婚?”
我看着他,一个年老的父亲的脸孔,带着岁月磨练和生活历练的痕迹,刻着皱纹,衰老、憔悴,生命力正在消退,而折磨着他们老去的,正是他们的始终捧放在心头,舍之不下的子女。
我无法同情他,因为我首先要同情我自己,所以我很坚定地说:“不,没有这个可能。”他又看了我一眼,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轻声叹息,又微微地摇了摇头。
“其实,小海小的时候,是个很乖巧听话的孩子。那时候,我在铁路上工作,很少回家,家里,就他们娘俩过,他大哥因为大些,就放在乡下奶奶家,周海因为先天不足,早产,体质弱些,所以就一直生活在他妈妈身边。”
“毕竟在身边一手带大,感情更深厚些,所以他妈,也就更偏袒周海些,自小到大,都这样,我们也都理解。”周海老爸自顾说着。荷池旁三三两两的病人或家属,随意地走来或走去,没有人在意我们的交谈。
“我很少回家,有时候,一年半载才回家一次,所以,小海小的时候总是不认识我,好几次我回家,喊他,小海总会对他妈妈说:‘妈妈,有位叔叔找你。’”
“他妈妈那时候一个人在家,要工作,又要照顾他,分不开身,只好上班时就把小海锁在家里,一锁,就是半天的功夫,有时候单位遇到加班,就锁得更久,等她回家,小海的嗓子都哭哑了。”
周海老爸说着,嗓子竟有些哽噎。我也忍不住有点鼻子发酸,因为他说的这处境,让我想到了我自己现在带着蒙蒙的日子,有点相似。
“小海后来每次看到他妈妈要锁门,就哭,用小手死命地拉着门不让他妈妈锁,他哭着说:‘妈妈,你别锁门啊!我呆在家里,我不跑啊,我肯定呆在家里啊!求你别把我锁起来啊,我害怕。’”我看到周海老爸的脸上,有泪珠掉了下来。
他快速地用手背摁了一下脸颊,继续说:“他妈妈后来舍不得狠心锁他进去,就关照他在家把门反锁好,不管是谁敲门都别开,只等听到妈妈的声音才开门,他很懂事地点头答应,那时候,他才三岁不到。”
“有一年夏天,快下班时下起了大雨,他妈妈生理周期,不能淋雨,就想等雨势缓些再回家。小海在家看到天黑了妈妈还没有回来,又看到屋子外下大雨,他穿上小靴子,打着伞,就去给妈妈送雨衣。”
日期:2006-4-25 19:1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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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风很大,刮跑了他撑着的伞,等他到妈妈的单位门口时,他的靴子里已经灌满了雨水,身上都淋湿了。那一年,他才四岁,他妈妈当时抱着他就哭了。”
我听着一个父亲的诉说,我也很动容,这些,都是我第一次听说。我从来没有问过周海的过去,包括他幼年时的一切,他也从来没有问过我。我们都是这样,彼此陌生而平淡地相守着,愿意开口的时候,才会开口说上几句自己想说的话。
“小海七岁的那年,发生了一件事。他和小朋友玩纸叠牌游戏,不知怎么翻到了他妈妈放在箱底的我们的结婚证,小海把结婚证从中间剪了,叠了两块纸叠牌,结果玩丢了其中一块。”
“他妈妈回来,看到只有半张结婚证叠的纸在小海手里,问他要另半张,他说玩丢了,他妈妈当时就火了,上厨房抄了菜刀就要砍他。他吓得往外跑,他妈妈就在后面追,追不上,一气,就把手里的刀抡了出去,一刀砍在了小海的鞋后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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