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漫长的那一夜 蔡骏讲故事,陪你一起过》
第39节

作者: 蔡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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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2014-11-12 15:39:00
  #最漫长的那一夜#喀什一夜(连载1)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纳兰性德《长相思》
  我有个表哥,你们都认识,他出生在喀什,名叫叶萧。
  叶萧是知青子女,我姑姑的儿子,他十二岁从新疆回到上海,寄居在我家读书。我们是一起长大的。
  有一年,早已成为警官的叶萧,忽然跟我说,除去在公『安』大学的四年,他在上海生活的时间,已跟在新疆一样久了。说完,他有些伤感。我想,他是终于在内心跟新疆做了个永别。
  最近一次见到叶萧,他说,很久没有回喀什去看看了。
  没过两周,我去了新疆。
  第一站乌鲁木齐,第二站吐鲁番,第三站布尔津,第四站喀纳斯,第五站克拉玛依,第六站回到乌鲁木齐,第七站——
  喀什。
  临行前,有人开玩笑对我们说,这时候还敢去喀什?当心被割喉!
  我摸了摸脖子,好像头还在,坐上飞机,来到喀什。

  2014年9月16日。
  喀什。中亚的阳光,奔放热烈。杨树参天茂密。维吾尔商贩的街市,长袍包裹的西域女子,深目高鼻白须的老汉,戴着黑绿帽子。市中心的大街上,也可武警车辆,穿着像特种部队,背着冲锋枪与盾牌的士兵。街头贴着许多“同仇敌忾铲除暴恐”之类标语,皆因近期紧张的安全局势。
  入住喀什噶尔宾馆,访问上海援疆指挥部。下午,依次去香妃墓、高台民居、艾提尕尔清真寺。在中国最大最古老的清真寺,我悄悄在捐款箱里塞了一百元。黄昏,我在清真寺旁的维吾尔乐器店,花七百块买了把热瓦甫,不饰雕琢的老琴,声音倒是清亮通透,轻轻弹拨竟有古典吉它的各种音色。自我安慰是阿凡提在毛驴上弹的那把琴。做琴的维吾尔老师傅帮我弹奏了一曲,不少人围观,我们一起吃西瓜,其乐融融。

  可惜,行程只安排喀什市区。叶萧的父母,我的姑姑和姑夫,至今仍住在喀什远郊的农三师。我给叶萧打了电话,他让我不必去探望了。
  当夜在宾馆晚餐,喀什地委宣传部长接待,自治区文联两位维吾尔族主席作陪,讲述喀什过往辉煌,谈及《突厥语大辞典》与《福乐智慧》。我心里想的,却是《书剑恩仇录》的霍青桐,据说陈家洛在香香死后皈依伊斯兰教,也是隐居到了喀什附近吧。
  新疆时间比北京时间晚得多,八九点太阳才下山,吃好晚餐,已是深夜十点半。
  喀什的夜。
  很想出去走走,我打电话给同行的甫跃辉,他是云南人,小我几岁,《上海文学》的编辑,棒棒哒的小说家,他的胆子不小。
  果然,他和我一样跃跃欲试。
  结伴走出喀什噶尔宾馆,门口有几个保安站岗,用某种诧异眼神看着我俩——要知道一个半月前,新闻联播里那起严重暴恐事件,就发生在喀什地区。
  我和甫跃辉也是蛮拼的了,决定步行前往喀什市中心,距离大约两三公里。刚出宾馆那条路,稍嫌荒凉,无甚人家,惟树丛高墙。维吾尔男人们出没,三三俩俩路边聊天,或骑摩托电动疾驰而过。
  出门前,我发了条微博,无非是白天拍摄的喀什照片,很快有不少评论。有朋友提醒我注意安全,遇到急事呼叫@老榕 搭救。好吧,我想他绝对想不到,我们会在深夜行走在喀什街头。为了不让你们担心,我不发微博了。我相信自己逃跑还是挺快的,抄家伙反抗的能力也是有的,不至于再发生昆明火车站那种事。也或许,这就是我们渴望冒险的本能。
  拐过一个路口,远远望见亮着彩灯的摩天轮,这个方向没有错。
  我喜欢摩天轮,看过《谋杀似水年华》的懂。
  为了打破紧张的气氛,我想起甫跃辉是云南人,便说,九十年代,有部电视剧在上海很热,叶辛的《孽债》,你肯定知道的。讲一群云南孩子到上海,寻找各自爸爸妈妈——都是跟当地人结婚的上海知青,当年为了回上海抛下孩子,留下一笔孽债终究要还的。
  日期:2014-11-12 15:42:00
  #最漫长的那一夜#喀什一夜(连载2)
  那年头,我们班里有许多回沪知青子女,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同学,大部分来自江西、安徽,也有从更遥远的黑龙江和云南来的。
  至于远到无法想象的新疆,只有一个,她来自喀什。

  她是初一那年来的插班借读生。
  我记得,她有双大眼睛,很长的睫毛,脸颊红扑扑的,头发披到肩上。虽然尚是寒冬,大家都裹着厚厚的衣服,她却依然能显出身材,说明比别的女孩发育得早。
  班里每个同学都有绰号,她很快有了“古兰丹姆”这个名字,因为大家先叫她新疆妹,后来学校放了部老电影《冰山上的来客》。90后不懂的。
  其实,她是汉族,姓李,叫李晓梦。
  跟许多同学一样,她的父母也是上海知青,到新疆很多年早已扎根,便让孩子回来投靠亲戚借读,有的运气好还能报上户口。
  她的学习成绩一般,并非不认真听课,而是从新疆转学过来跟不上。她不爱说话,上海话的水平糟糕,说是在新疆大家都说普通话。她很少跟其他女生一起玩——连我这个感觉迟钝的男生,都能看出女生们故意孤立她,大概是过于漂亮的缘故。
  第一个学期,五四青年节,学校组织了春游,就在两公里外的长风公园。老师要求每个同学表演节目,想到班里有个新疆来的同学,说她一定会唱新疆歌,跳新疆舞,要是穿上新疆人的衣服裙子,戴上小帽子,肯定很给老师扎台型。
  然而,李晓梦说自己不会唱,更不会跳,从没穿过新疆人的衣服。大家都不相信。她说,如果一定要她上台表演,可以吹笛子,就是传统的竹笛,江南丝竹的那种。
  可是,我们班已经有了一个笛子独奏的节目,那就是我。
  春游那天,在长风公园的大草坪上,少先队员雕像前,我当着全校师生的面,用笛子吹了一首《婉君》。
  “一个女孩名叫婉君,她的故事耐人追寻,小小新娘,缘定三生,恍然一梦,千古伤心。一个女孩名叫婉君,明眸如水,绿鬓如云,千般恩爱,集于一身,蓦然回首,冷冷清清......”
  说实话,那首琼瑶剧里的曲子,我吹得实在很糟糕。可我不知哪来的自信,居然一点都不怯场,似乎整个公园都传遍我的笛声。
  惟独,在坐满草坪的几百名同学里,当我的目光扫到我们班的“古兰丹姆”身上,看到她一脸幽怨的表情,就让我立马吹错了两个音。
  “蔡骏,我猜你一定喜欢上了她?”
  二十多年后,遥远的喀什的夜,走在我身边的甫跃辉如是说。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经过一座大桥,眼前豁然开朗,桥下就是宽阔的东湖,难以想象在这南疆的沙漠中,还会有这么大片的水面。更远处是几栋高楼,另一边则是高台民居。土黄色的千年建筑,倒映在水面之上,有种穿越的感觉。
  桥上走过几对情侣,一看就是汉族人,还有外国游客,立刻就让人放心了。
  一路有经无险,穿过摩天轮下的桥洞,我们来到喀什人民广场,最醒目的就是一尊毛主席雕像——这是中国现在仅存的几座广场毛像之一。
  深夜,高高的台阶上,只坐着两个维吾尔族青年。我和甫跃辉也坐下来,遥望广场的对面,类似金水桥的建筑,前头停着一排警车和军车,许多特警正在值勤。中间的大街上,依然车水马龙,只是行人稀少。
  我们坐着聊天。
  在喀什的毛主席像底下,甫跃辉说着云南农村的种种生活,而我说起刚在《上海文学》发过的一篇小说《北京一夜》——写到在我读初中时,不小心碰落块玻璃,从教学楼顶掉到操场,幸运的是没砸到人。
  其实,这件事是真的。
  那块致命的玻璃,几乎砸中操场上的一个女生,她就是喀什来的古兰丹姆。当时,玻璃在她脚下砸得粉碎,玻璃渣布满她的裤脚管。她要是再往前走一步,多半就被砸死了,至少也是个重伤,说不定会变成植物人吧。
  从那天起,我对李晓梦总觉得有什么愧欠。
  不久,放学回家路上,我跟在她背后说,想要给她买根盐水棒冰或冰砖,作为玻璃事件的赔礼道歉。她突然回头,瞪圆了大眼睛盯着我,让人有些害怕。但她点点头,答应了。
  吃完我请客的棒冰,她才稍微有了一些表情,说,你的笛子吹得太烂了。

  这差不多是她主动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古兰——不,李晓梦,你也会吹吗?
  嗯。
  我想听听。
  晚上来燎原电影院的街心花园吧。
  日期:2014-11-12 17:06:00
  #最漫长的那一夜#喀什一夜(连载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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