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05-05 15:22:13
　　我举着这薄脆而浸满岁月的稿子，上面显然深蓝的字迹已被淘洗得越发清淡，我逐字逐句地看着，在首行、次行当中硕大地写着“领养协议”，我大致浏览着：
　　“甲方：赵庆林
　　乙方：张桂芝
　　“甲乙双方自愿达成领养协议，甲方之女自愿归于乙方名下抚养，目前患有严重肺部积水，在治疗过程中所需一切医疗各种费用均由乙方支付，甲方不再承担，若无法治愈而夭亡，甲方也不承担任何后果，均是乙方自愿的。
　　至协议签订之日起，此女归乙方所有，在以后的任何时候都与甲方无关，甲方也不得认领召回、此协议双方保密……”
　　日期：2014-05-05 15:56:59
　　我已经将大脑打捞得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自己都看到了什么，瘫软地坐在椅子上，锲而不舍般地端详着这一页薄纸，仿佛在梭巡其中任何蛛丝马迹的破绽。
　　她哭着，说着：“生你的时候，是双胞胎，你上面有个哥哥，早你几分钟，家里还有三个姐姐，就你那个短命的爹一心就要报儿子，他本是一个有文化的人，可是就在传宗接代上就是看不见儿子就死不瞑目，这协议是他写的，也是生你们那年他车祸死了，人呐，都说，他儿子是个追命的鬼，把他追死了……”她说得似乎在我的耳海里变得无边无际，而我轰然作响的脑袋里一切都变得无所适从。

　　日期：2014-05-05 16:01:34
　　“生你的时候，因为双胞胎所以难产，医院大夫水平有限，问保谁的时候，你爹说保男孩，我给他生了三闺女过了半辈子也没说保我，他的大嗓门我在产床上都听见了，我的心早就凉透透的了，能咋地，他撒手走了，我不还得认命给他一个一个拉扯孩子，还拉扯出一头驴……”
　　她自顾说着，我也不知道自己是笑着哭，还是在哭着笑，“这纸能证明什么？这谁写的对我来说不重要，虽然写着我姥姥的名字，可是又没有签字，就一个手印太好笑了吧，我还能刨坟掘墓问问亡灵？”
　　日期：2014-05-05 16:18:15
　　“孩子，这是你姥当时一口答应的，把你抱走的时候我身上啥也没有，就有一个随身的小香包我说留个念想吧，投我来一回……”说着她哭着抓着我的手，“你别怪我，别怪我啊”两具冰凉的手再如何紧握也都感受不出温存的热度。“你姥姥不会写字，这是她的手印，是真的！是她求着我们的，但是当时因为生你的时候耽搁了，呛了羊水，需要抢救，我们也实在没有钱了，依你爸的意思就要放弃了，正好你姥姥来说了她的意思，我觉得有人肯出钱救你一命也总比……”

　　我此刻甚至开始模糊了事关血缘的概念，原来有些你在意的东西真的不是那么重要，或许我开始理解刚子那么无动神色却又斩钉截铁般拒绝那种原谅！
　　日期：2014-05-07 14:27:00
　　“孩子，真的，不管你认不认我，这都是真的，我不是骗子，我真的不是！”我扫见在她褶皱的沟壑里布满了咸涩的泪水，而我不知道我此刻的抽噎是为我心底垦扎得哪桩疼痛。“我就是想留一条命就好，真的，至于日后我认不认你，你认不认我真不重要，尤其我看她待你那么好，别提我有多高兴，每次看见你奶奶那么待你们娘俩，我恨得再咬牙切齿也没办法，后来我实在总是管不住自己，就干脆搬家了……”

　　“除了你，谁能证明这一切？”我终于把目光扭转在她的脸上。
　　日期：2014-05-07 14:40:03
　　她低头，只摇头，“她是肯定不知道的，因为你姥姥说过不会告诉她，如果告诉她她的亲生女儿死了她会疯了，她说只要我们能守住秘密就行，如果一但说了真相会要了她闺女的命的，所以我想她是一定不知道的……”
　　“她的亲生女儿死了？怎么死的？”
　　“就听你姥姥说从肚子里拽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大夫征求了意见，你姥姥说不能告诉她，她入院来的时候我们一个病房，你死爹天天嚷着不再给你多花一分钱，有要的马上就给人……所以你姥姥就第一时间来找我们的，你爸马上就答应了……”
　　日期：2014-05-07 14:44:37

　　我似乎一心追问，全然不想理会那些锥心刺透的细节本末。
　　“我妈那么笨么，那说明她住院的时候就已经看见我了，是吧？”
　　“没！”
　　“你能想好了在说谎吗？你说的你们一个病房，你说的你家男人要狼心狗肺地扔掉自己的女儿，与她生死不顾，这都对吧？”
　　“是！”
　　“你先住的院，你先生的孩子，是吧？”

　　“是！”
　　“我妈要生的时候才入院过来，人本能地住在一个病房随便瞄一眼那也算看过吧？”
　　日期：2014-05-07 14:59:14
　　我问得简单、冰冷且毫无表情，我试图将这一连串的在我心里不被接受的谎话如多米诺骨牌一样，瞬间一一坍塌。

　　“她入院的时候的确是绞病了来的，肚子不疼的时候也趴我床边来看小孩，但是她只看见了你哥哥，因为你积水严重那天还在抢救……”
　　我把自己瘫软在一片只余呼吸的沉默里，此刻把我所有的恍惚和怀疑都黏贴起来，无从悲哀，无从抱怨，一个人的生命，或许从来都不是由不得生命本身的。
　　日期：2014-05-07 15:11:34
　　我似乎在用嗡嗡之音，做最后试图的努力，“那她从产房出来以后，就是我趟在她身边了吗？”
　　“没，我姥姥告诉大夫了，说你难产放在观察室了……”
　　“哦，那你呢？她问起你的时候，你也说你的孩子也是难产，也在观察室一直都不用出来喂奶么？”还是那个时候就很先进，有护士给喂？”我知道此刻我变得有些语无伦次，我想起我生果果的时候，的确果果在保温箱住了好久，而我们是不能相见的，仿佛一切的一切都如一场喧尘正在皑皑落地。

　　“不，我没见到她回病房的时候，我就出院了，像逃跑一样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