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姥孤身一人。倘若大姨家炖酸菜,或是大姨家做了什么好吃的,就会带他他去给太姥送一碗。
他总是蹦蹦跳跳,一进大门就喊:
“太姥,我给你送好吃的来啦。”
“斑婆”有时蹒跚着迎出门来,有时坐在屋里喊:
“进来吧,这小兔羔子。”
他随大姨走进黑黢黢的屋子,“斑婆”盘腿坐在炕上,总是在摆弄一副小牌,窄窄的长长的那种,有“条子”、“万子”。“斑婆”的手里握了一把牌,她的对面和左右各摆了一把牌。“斑婆”每天都在玩牌,大姨已经司空见惯,说太姥自己在和自己打牌。
“斑婆”下地来接他的碗,临下地前小心地把牌倒扣在炕上,眼神犀利地向对面看一眼,似乎在警告人家不许偷看。“斑婆”匆匆把碗放好,干枯的手抚过孩子毛茸茸的头发,然后便去大板柜里掏出一块已经快化掉的水果糖来塞给凌雪峰。
“尿性”是活了八十六岁的“斑婆”常叨咕的一句话。
让“斑婆”想疯了的那个人叫邻葛。
这俩字儿凌雪峰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听了太多遍。
“斑婆”和大姨盘腿坐在炕上,穿着同样黑灯芯绒大襟袄,两尊小佛一样端坐着。
两位老太太总是因为那个叫邻葛的人争论不休。
“斑婆”说:“尿性啊!邻葛啊,这人脑袋好使啊。”
凌雪峰在地下给弹弓换皮筋,看见大姨撇撇嘴没吱声。
“斑婆”自说自话:“这邻葛,中等身材,头形椭圆,浓眉大眼,两腮刮的亮中透青。在少年时即有过目成诵之才,十六岁考中秀才,废科举后,入日本士官学校留学。”
大姨驳她:“你见了,尽是胡说。”
“斑婆”没理大姨的话茬,双眸凝望窗外的远处,说:“邻葛啊,活着的时候跟我牙口缝没露。我跟了他五年,整整五年。”
大姨说:“要不怎么说你傻呢?蠢呢?跟人家过了五年,还不知道他家里情况,有多少财产,到底能不能娶你,啥也不知道。”
“斑婆”仍自顾说:“我,不过是一个朴素的布衣女子,我最大的愿望即是找一户好人家,相夫,教子。这人儿有实力,他为学校筹集资金为银币四十万元呢,县里组织仪式。会上邻葛讲话,我是学校乐队的鼓手,站在队伍前列。他的讲演太精彩,性情太仗义……”
大姨瞪一眼说:“瞎掰,邻葛邻葛的,讲话不知道啥名啊?你说的那玩意也不对卤子,你看哪个大人物干这样的事情?”
“斑婆”又是没理大姨的话,继续说,邻葛1885年人,要是活着我就不遭今天这个罪……
大姨说:“呸,好不害臊,还有脸说呢!一个大姑娘家家的跟人跑了五年,这就是爹供你上学的结果。”
“斑婆”这会儿的眼里有了些许的泪花。斑婆一直守寡直到老年。其实,中间也有好几个男的来提过亲,她依然没答应。因为她心里一直装着她那个聪明过顶的人物,容不下第二个男人,她总觉得那个诸葛亮一样的男人不会那容易就死掉,总觉得那个男人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所以他一直都在等那个男人,等到某一天那个男人一定会回来与她团圆,所以哪怕后来有过多次命悬一线的时候,她也没有放弃这种长久而痛苦难以想象的等待。可一年又一年半个世纪都过去了,早年如花似玉的女人都变成了黄脸婆,甚至等到耄耋之年,总有没等到那个邻葛回来。
大姨说:“呸,这么大岁数了,还不说正经话。”
“斑婆”说:”“你说也怪,怎么一句话没留就走了呢。后来才知道被人给暗害了……事先没有预兆啊!那一瞬间,我仿佛自己的意志轰然倒塌了,咫尺天涯,我的星空已经暗淡,我的春天已经荒芜。”
“把你逗了呗,人财两空。为了个有家室的男人,你疯了一辈子,值吗?男怕精神女怕迷。”大姨盯着蹲在门口的斑婆,摇着头说。
斑婆糊涂了。糊涂的斑婆,不知生冷,不知咸淡,不知饥饱。嘴里不住地叨唠,自言自语,自问自答。
这时候凌雪峰把弹弓收拾好了,抬头看着太姥,她仓皇落寞的脸上有浅浅的泪痕,不知为什么,他的心突然动了一下。
“斑婆”见孩子看她,笑了。
大姨突然也笑起来。
这时,几个孩子已经悄悄地来到“斑婆”家附近。
大孬对凌雪峰说,他觉得老太太可能是个特务。
凌雪峰说,你觉得他哪里像?
大孬说,你听我说。大孬一口气把老太太身上的可疑点都说出来。凌雪峰也一下子警觉起来。
凌雪峰觉得大孬说的太有道理了。
全村总共不到二百口人,姓赵,姓倪和姓高。村里的大人小孩每一个我们都能叫上名字。谁家是贫下中农,谁家是上中农,甚至哪个媳妇的娘家是哪个村的我们都知道,即使是另一个外来户大老贺也没有掖着瞒着的啊。只有“斑婆”是个例外。听口音他不是本地人,“斑婆”无儿无女无老伴,就孤零零的一个人。即使是村里上了年纪的,也没有人能说清楚她的来历。只记得是通过五爷关系到这里住下来的。甚至他叫什么名字,也少有人知道。
这老太太一个人住在村外的果园里,离坟茔地还近,一年四季很少和村人打交道。路上遇见熟人,老太太只是讪然笑笑,就算和你打招呼了。羊乃沟人家家户户都有三亲六戚,可这老太太几十年就没见有人给他写过信,也从来没见过邮递员去过。
大孬说:“你说这老太太是不是很可疑,像电影里国民党特务?”
凌雪峰说:“嗯,你这么一说还真好像是有点问题。”
大孬很神秘地说着她的轶事,平时穿花衣服,象隔上半个月就换衣服,“穿得来白塌塌进坟茔地。”他说。
哎,凌雪峰说:“果园里说不定藏着无线电台……”
怎么办?大孬说。
凌雪峰说:“先别出声,咱们先瞄瞄‘斑婆’。”
凌雪峰回去就问大姨:“大姨,那太姥是咋回事儿,住的离坟茔地那么近,一个人不害怕吗?”
大姨瞪了他一眼,说:“小毛孩子的,你懂个屁!”
为了证明自己懂的不仅是个屁,他放弃了很多值得一干的事情,蹑手蹑脚盯“斑婆”的梢。
日期:2016-05-23 16:04
第十六章 弄巧成拙
凌雪峰和大孬学着书上和电影里英雄们智斗敌人的方法,连着对“斑婆”进行扒眼观察。“斑婆”除了看纸牌,那呆滞的目光死死盯着一个地方,一坐就是半天,脸上毫无表情,嘴里总是唠叨着一个神秘的数字:2916……
大孬说,狐狸是很狡猾的。
“太姥是五爷的亲戚,你们找削啊?”老尕说道。
这让他们俩无法再对老人的身份作出判断,两个人似乎对“斑婆”兴趣减退了。
他们潜伏到了已经破败不堪的东边仓房。昏黄的光透过歪扭的木窗照进黑洞洞的屋里。
凌雪峰推了推门,嚷道:“哎呀,这门上锁了的。”
老尕捂住凌雪峰的嘴巴说道:“你小声点,被人知道会麻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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