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肉！什么烤肉？”凌雪峰一听，“噌”地坐起来，摸起衣服就往外走。
　　大孬说：“南北头你们俩可要保密，今天去吃石板烧。”
　　“好好好，保密……”俩人久未沾油荤，欣喜狂跳的心情简直不可言表。
　　正考虑准备带点什么的时候，大孬告诉他，“东西什么都不用准备，带嘴去就行了，喜田儿可能先到了。今天要整一种新的石板烧烤肉……”
　　凌雪峰暗暗的吃惊，大孬会石板烤肉？但又实在想不明白石板烤肉是怎么回事。

　　河叉沟的东南角石崖下面，早已架着一块石板，石板上嘶啦嘶啦摊着几片肉。石板下面石头垫起灶膛里的火，“噼噼啪啪”地响着，带着肉的香味，弥漫河套。喜田儿正取修剪下來的树枝、树叶当材烧。
　　山溪中的石头大概都是以黑色的沉积岩为主，烧好拿到旁边不加热还可以撑蛮久的。
　　凌雪峰兴奋地用树枝夹起一块咸肉，颤抖着塞进嘴里，油从嘴角溢出，眼泪也禁不住流了下来。他突然发现油亮的咸肉上有小黑粒，不由好奇地问大孬，大孬小声说：“可能是耗子粑粑。没事，吃了死不了人。”
　　他们每人手里捧着一块肉，正在“咯吱咯吱”地吃着。围坐在泥炉周围，没有一个人出声，静得像没有人似的。
　　喜田儿蹲在离石板不远的地方，大口大口地吃着。见凌雪峰来，他赶忙站起来，想和他说话。大孬拍了他一巴掌，喜田儿赶紧又蹲下，去吃他的咸肉，连吭都没吭一声。
　　凌雪峰手指捏着热乎乎的咸肉，狠劲地咬了一口，咸，有点齁嗓子，胡乱嚼了几下，就吞进肚子，“咯吱”，又咬了第二口。当时，他怀疑，这是不是在做梦？
　　很快，那一大石板肉被造个精光。几个孩子慌手慌脚把石板炉用碎石掩埋起来。
　　第二天中午，有几个村民低声议论：“青年点丢东西了……”
　　“咸肉丢了……”

　　“咱村咋恁怪，以前没有发生过这事儿啊，公家的丢，还没听说过个人家丢东西啊。”
　　听着人们的议论，凌雪峰迷惑不解，正想说点什么，忽然屁股上被人打了一巴掌：“快回家吃饭，你大姨找你半天了。”
　　回头一看，是大孬。他一边说，一边拽着凌雪峰的衣领，不容他张口说话，就把他从人群中拖出来。
　　他看着大孬那张驴脸，就在一刹那间，明白许多事情。
　　大孬推开后窗户，避开窗台上的酱油瓶子，轻捷灵敏地跳进外屋地儿。他看了一下大缸，空了；拉开碗架柜，刚要翻，突然，他愣住了——杜德奎立在他旁边。
　　大孬连忙说：“哎——哎，我以为屋里没人，哦，我口渴，想整点水喝。”
　　杜德奎说：“你刚才打哪儿进来？”

　　大孬指指窗户。
　　杜德奎追问：“那叫啥？”
　　大孬犯嘀咕了：这个外鬼，算我倒霉，又让他给摁住了。
　　大孬说：“我本来……可是……”
　　杜德奎招手。大孬乖乖地跟着他走近窗户。杜德奎指点着窗台，说：“你念一念。”
　　大孬去瞅，脱口念：“床(chuang)”
　　杜德奎一摇手，说：“不是床，是窗，chuang，阴平声，不是阳平。你上过小学吗？”
　　大孬说：“大概……上过吧。”

　　杜德奎拿起锅台边的烧火棍，敲击着窗台，说：“chuang，来——，跟我念——”
　　大孬便模仿杜德奎的口气，去咬那声调。
　　杜德奎收起棍子说：“记住了？”
　　大孬机械地点点头：“记住了。”
　　杜德奎说：“好——，来——，你现在给我背一段毛主席语录！”
　　大孬沮丧地说：“我没上几天学啊，不会背语录啊。”杜德奎道：“怪不得你就知道偷呢。来，我先说几条毛主席语录你听好。”
　　接着，杜德奎高声朗诵：“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这也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捣乱，失败，再捣乱，再失败，直至灭亡－－”
　　大孬没背下来，硬着头皮说：“大哥，我只背下了前四句。能不能宽容一下？”
　　杜德奎说：“好，宽容一下——，前四句不用背了，从第五句开始背——。”
　　大孬想了想说：“大哥，面点事儿，给放点亮，先来前边的吧。”
　　“好——，开始——”杜德奎说。
　　大孬赶紧说：“我那天是：‘下定决心’来偷肉，‘不怕牺牲’钻窗漏，‘排除万难’装满兜，‘争取胜利’别挨揍。”
　　“咸肉呢？”杜德奎问。
　　“变粪了。”大孬答。

　　杜德奎那副凶神恶煞的脸在他脑中晃来晃去时，却似乎能够把大孬的身子缩小了。他回身操过烧火棍，怒视大孬，大孬“咚”一声给杜德奎跪下，苦苦哀求饶他一遭。
　　杜德奎说：“念起和你爸你妈不错，现在给你两条路供你自己选择。你是愿打？还是愿罚？”大孬颤抖着，望着杜德奎：“打是咋打法，罚是咋个罚法？”杜德奎咬着牙：“打，踢你一顿腚根脚后，送生产队。罚，你饮三瓢凉水这事儿就拉倒。”
　　大孬仿佛恍然大悟，说：“那……那我愿罚，愿罚”
　　杜德奎二活没说，用水瓢喎了一舀子带冰碴的水：“你不来喝水的吗，成全你，干了吧！”

　　大孬“咕嘟咕嘟”……“呕”地倒了一口气：“大哥，求……求你，两开吧？”
　　杜德奎：“来，利整的，别废话！”说着手掌朝上四指往抖动，示意喝掉。
　　大孬翻了翻眼珠子，再一口气喝尽，过急，竟呛了一口，仿佛灌蛤蟆，眼泪、鼻涕都溅出。
　　大孬经过一惊一吓，喝了三瓢凉水，虚汗一消，又经这寒风一吹，回到家时已面如黄腊，肠肚绞痛，呻*不止。爸妈见状，甚是惊慌。一再追问原由。大孬也自觉情况不妙，便忍着疼痛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大孬说完，赵老鳖重重地“啊”了一声。
　　突然，赵老鳖挽起袖管，顺手操起案板上的菜刀，指着大孬高声叫骂：“杂种操的，你这个小鳖犊子竟给我丢人现眼，我非剁了你不可……”赵老鳖说骂着张牙舞爪就奔大孬来了。大孬妈登时慌了手脚，忙护着儿子嚷道：“赵老鳖！赵老鳖你疯了！鳖犊子不也是你儿子嘛……大孬，你还不快跑，你爸要砍你了。”
　　大孬头一次见爸爸拿刀要砍他。听妈这么一提醒，一种求生的本能促使他从赵老鳖的菜刀下面窜出去。
　　赵老鳖紧追不舍，随着大孬朝西山追去。
　　一个跑，一个撵。一个跑跑停停，人个撵撵停停。大孬跑不动了，喊道：“爸呀！你赶紧杀了我吧。”赵老鳖追近了，扬起菜刀嚷道：“老子今天就是要杀了你，我要给你去根……”说着举起了菜刀。大孬一看爸爸这是玩真的，坚持着爬起来又开蹽。

　　如此这般折腾了几个回合，大孬的身上衣服也被汗水湿透了几次。最后，大孬实在跑不动了，他觉得肺快要炸了，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爸呀……你就是杀了我……我也跑不动了……”说完就瘫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