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盘》
第12节

作者: 撄宁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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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英的嗓子干涩,很想喝口水,但是看到桌上的茶壶茶杯已经好长时间没清洗了。她的嘴巴像是胶住了一样,开不了口,哪怕喊一声:“我回来了!”
  她像是在一个陌生人的家里,或是梦里对自己熟悉的地方一种焦虑的探寻,带着盲目和好奇,一定要亲自检查那些门窗、家俱背后倒底隐藏了什么?
  掀开尸布一样的脏帘子,穿过黑暗的走廊,竹英来到的厨房。

  若大的灶台像一个坟冢,锅里正煮着什么,冒出缕缕白气。灶堂里的火光在对面墙壁上摇晃,燃烧的木柴发出噼啵之声,显得厨房更加寂静。
  窗台上那些坛坛罐罐落满了灰尘,罐里腌菜的卤汁长了蓝色的霉菌,漫延到罐口。污迹斑斑的碗橱又宽又大像一座庙。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黏湿的、开水烫禽类羽毛的臭气,那冒着白气的锅盖吸引了她的注意,忽然有水珠擦着鼻尖滴落,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正踏在一滩血迹之上。
  溅开而扩散的血迹已经凝固成褐色,只有中间水汪汪的一块鲜红夺目。竹英不禁抬头向上看,黑糊糊的屋檩上吊着一个大篮子,那正是冬天贮存白菜用的大篮子,现在却装满了肉,篮子的底框被血染成暗红。由于重量篮子已经变形,并且轻轻晃动
  竹英跨过血迹,然后再抬头辩认那些伸出篮子外的是些什么肉?这一看她的心险些敲出心房,那分明是手和脚!不错,毫无生气的,大理石般的手脚,垂下的指尖还凝结着悬而未滴的血水。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使她转身撑在灶台上,而那锅盖里冒出的白气熏在脸上,使她的意识出现了紊乱,恶臭又使她哇地一口将胃液吐在锅盖上。在这种最恶劣的情形下,她为自己的忍耐感到震惊,猛地揭开了锅盖。
  一股白雾腾起,她看到锅中一个肿胀的、破烂的、发白的人头,漆黑的头发,在沸水中颠动。
  竹英脚下一软,心似一截香灰,无声地跌落,自己绊了自己,扭几扭,撞到墙上,溜下来瘫坐在地,正好看到灶门前的地上蜷缩着一个灰头灰脸、汗津津、瑟瑟发抖的人。他的脸上、身上、手上都是斑斑点点干了的紫色血污,正把红萝卜一样的手指塞在嘴里,龇着牙专心致志地咬着指甲,火光在牙齿上闪亮。
  “爸爸……”竹英有气无力地喊道。
  神精错乱的男人忽然睁大双眼,慢慢转过来,额前的一缕汗湿的头发直颤,看到竹英怪叫一声,两手在空中胡乱地抓挠、屁股飞快地抬起,蹬着双脚,拼命地往几捆引火的柴禾堆里退缩,干燥的树枝在背后发出一连串的噼啪声。灶门前的一些枯树叶在地上跳着。

  然而竹英的存在就像一个巨大恐惧,最终逼迫他一骨碌爬起来,哭嚎着嗖地逃进了正屋,门帘粗暴地飞起来又轻柔地垂下来,地下丢了一只潮湿的鞋。
  一刹那,竹英眼前发黑,紧接着一个重负袭上她的身,重重地压住了她。她不能站起来,去追她爸爸。她的目光从那只鞋子到门帘再到怵目惊心的一篮子人肉,然后是徐徐上升的蒸气,她惊奇地发现一片欢快的咕嘟声是从锅里传出来的,而刚才她还以为是自己脉搏跳动的声音。
  妈妈的怨灵比她早来一步,致使爸爸发了疯,杀死伯伯,并且肢解了他。竹英期待自己会有一场眼泪风暴来祭奠家庭的破灭,然而她没有流泪,她只感觉到家庭罪孽深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现在,竹英可以站起来了,他要找到已经疯了的爸爸,告诉她最后的真相。她进入主卧室,这是爸爸睡觉的地方,凹凸不平的地上有一张笨重的大床,床下的小便壶被踢翻了,尿液携带着灰尘朝低洼的地方汇聚,说明刚才有人仓促地跑进来。
  床上乱糟糟的,肮脏的蚊帐扯了下来,罩在一堆被子上。竹英看到被子外露出一只腿胫在颤动的脚,爸爸像驼鸟一样把自己裹在被子里。

  爸爸害怕成这个样子,要他诚实地把真相告诉自己恐怕不可能。有的疯子之所以时刻处于惊恐状态,是因为他们最想忘却的记忆成为大脑里唯一清醒的记忆。这个记忆有时强烈得如同辐射,影响到身边的事物,无法摆脱梦魇。这种被记忆和幻觉困扰的疯子精神崩溃之后最终会衰竭而死。
  怨灵要毁灭一个人,先要使他发疯。强烈的怨念是一股无形的能量种植在这个人体内。只有像竹英这样具备一点超能力的人,才能接收到怨念所包含的信息。
  床单已经撕破了,露出下面的棉絮,那只脚似乎还在使劲,脚跟朝上,五个脚趾折叠起来,脚心出现几条很深的皱褶。灰指甲像堆积的鸟粪,脚跟上是硫磺熏过一般的死皮,小腿胫上满是红疹,红疹上又长出油污的、卷曲的黑毛。
  竹英闭起眼睛,颤抖地伸出了手,握住那男人的、野蛮的脚踝……
  (续)


日期:2009-10-25 14:07:00

  13女孩
  一道闪电,世界原来是一个透明容器,突然有另一番景象装入进来,片刻的抖动、融解之后逐渐清晰起来。但是,竹英在这个容器之外,她的存在只是一个关注,恍若如梦——
  年轻的爸爸和伯伯陪着女孩默默地吃饭,爸爸和伯伯从碗沿上偷偷交换了一下眼色,爸爸站起来去盛饭了。
  伯伯小心翼翼地剥完一个水煮鸡蛋僵硬地递给女孩,女孩放下筷子要用手接,伯伯摇摇头,女孩羞涩地张开嘴巴,伯伯粗鲁地将鸡蛋塞入女孩嘴巴,同时那只手握住她的下巴,人已经转移到她的身后,将她的脑袋往后扳夹在两腿中间。
  伯伯匆忙离开的那把竹椅好像是因为粘性而翘起来,光用后面两条腿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翻倒了。因为惊吓女孩吃饭的那只碗受到强力在桌上转了一个圈,掉了下来,摔成两半。

  这时爸爸跑进来,他的手上不是碗筷而是胶带和绳子。
  伯伯用胶带把含着一个整鸡蛋的嘴巴封住,一圈一圈地缠起来。女孩的双手也被爸爸反剪到身后用绳子捆了。
  像逮牲口一样,伯伯抱起女孩,爸爸捉住拼命挣扎的两只脚,随着两腿一曲一伸的力量,爸爸走起来也一会儿前一会儿后,跟喝醉了酒一样。
  他们终于进入了那个大房间,爸爸旋即拿出一个麻袋,兜头套住女孩,像一袋面一样摔在床上,把袋口扎死了。
  兄弟二人气喘吁吁,坐在踩得油光的泥地上抽烟。青筋暴突的手夹着洁白的烟卷,蓝色的烟雾像粉尘一样腾起来。

  房间里的家具全漆成大红,梳妆台上装饰着塑料假花。一个黄铜包角的立柜上摆着香炉、糕点托盘,供着一个相框,相框里是个大背头、白眼睛的呆傻家伙,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家具移走了,按房间的大小挖出两人深的大坑。因为深就把电灯泡坠下来才能完全照明,坑里面的泥土又湿又凉。爸爸和伯伯猫着身子在里面刨土,影子在坑壁上忽大忽小,然后一个在上面一个在下面用竹筐把泥土提上去,运走。
  一块小石子砸在爸爸的背上,他晃一下,转身抬头看坑上面的房门,那里一片粉亮,但是没有人,门边忽然伸出一根小手指,爸爸脸上粘满黄泥眨一下眼睛睛,手指还在。接着又伸出一根,一点一点的,现出一张怒气的小女孩的脸,扎两根小辫,只一闪,不见了……
  地下室竣工后,里面有一桌一椅一张床,上面用预制板封顶,只留有一个方形井口,进去和出来必须借助一把梯子。
  爸爸和伯伯都是干活的好手,了不起的工程。

  麻袋是在地下室里解开的,之前就没解开过,此时解开已是几天之后了。女孩无力再挣扎,脸色铁青,奄奄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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