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翠红把孩子送到外婆家,和老娘交代了几句,就跑到木业车间等沙贵胜。贵胜打老远就看到李翠红一身黑衣,站在树荫下拿遮阳帽扇风。贵胜快步过去,堆起笑喊,嫂子,为何不一起吃心肺汤?李翠红冷着脸说:我找你说个事。
李翠红很白净,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瘦到极致的身子,由几根柔软的骨头支配着,黑得发亮的“乔其纱”把整个人隐藏起来,很深,散发一种檀香气味。李翠红绷着脸看沙贵胜支走了肖小三。树荫漏过星星点点的阳光,照看着穿梭不止的黑蚂蚁,它们三五成群,将收粮时遗落的谷粒搬运到树根下的窝里。
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
李翠红压低嗓子问,老沙,阳老倌和你老婆没事吧?
贵胜一惊。什么事情?
你老婆平素为人怎么样,你不晓得?
我老婆怎么了?
我可以断定,阳老倌和柳凤有一腿!
贵胜双手一拂,莫乱讲!
我晓得我那死鬼,好这口呢……你未必就那么窝囊?
贵胜感觉满脸都是蚂蚁在咬,肚子里的心肺汤翻滚起来,想呕又呕不出。他绞着手指关节发出“啪啪”的响声,屁股往树根上一坐,那翘起来形状如坐凳的树根,被粮库搬运工的屁股们坐得滑溜哧溜的,贵胜一个趔趄,翻在地上。
柳凤闻了闻衣袖,似乎有些猪屎臭,迟疑了一下还是烧水准备洗澡。她守着煤炉子看水壶的动静,心思就如乱麻胡扯开来。儿子也开始理人事了,就操心他会学坏样,又不知如何劝告他。熬成城里人好不容易哦,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白眼,为的盖那些章,为的有根将来捧个“铁饭碗”。要是将来有根像阳春奇就好,至少也是个官。还是不要像阳春奇,老不正经,讨个病堂客活该……
想到阳春奇,柳凤心里烦躁。水壶开了,冒出嘶嘶白气。她起身汆好热水,进到厕所间,把衣服剥干净,打湿月白的身子,开始打香皂。狭小的厕所间白雾迷蒙,柳凤的身子弯曲,两个硕大的乳,无望地垂着。她手抚摸上去,感觉结实中的疲软。贵胜精瘦的身子就在眼前晃。不争气的贵胜,劳碌命的贵胜,在床上也是一副窝囊相,比不得阳春奇春风得意。阳春奇那副主任的身架子,到底底气足,犁得深,难怪说老牛要吃嫩草……贵胜则毫无情趣,老是咬紧牙关,像在打木器,一忽儿就散架,学的什么手艺?胡乱想着,柳凤感觉下面一阵湿,骂了自己一声该死。洗毕,简单收拾一下,拎起那挂猪大肠就出门了。
阳春奇面前的烟灰缸积了好些个烟头了。他穿着汗衫大裆裤,光着脚丫子坐在沙发上剥老皮。门一直虚掩着,绿色的纱布透过懒洋洋的风。阳春奇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他刚从报纸上看到一个典故,西湖十景中有一景叫“柳浪闻莺”。柳凤浪起来的时候,两堆乳更浪,叫床声把人带进无限风光,不正合“柳浪闻莺”的妙处么?想到这里,裆下的家伙就弩拔弓张,阳春奇不自觉嘿嘿笑了几声。柳凤已经站在门外。
进来坐,呵呵。
门里一股檀香味冲柳凤鼻子。她刚要迈进的脚又迅速收回,说,不啦。
柳凤把手一举,喏,猪大肠。
一挂散发着腥气的肠道组织举在两个人中间。
阳春奇鼻子一缩,有些不悦,说:先进来,先进来。倚在门口像什么哦。便去拉柳凤空着的手。
柳凤手一缩转身就走。慌得阳春奇趿双拖鞋追出来。没走几步,就看见李翠红和沙贵胜愣在那里。
贵胜和阳春奇打了一架,阳春奇的拖鞋都抛进了猪粪池里,两个人在菜地里滚过来翻过去,压坏了好些辣椒树。柳凤见阳春奇仗着人高马大,贵胜明显处于下风,就用那挂猪大肠劈头盖脑砸向阳春奇。李翠红见势不妙,一把抓住柳凤的辫子,往死里拽。贵胜扬言要去告局长,李翠红骂柳凤是送上门的骚货。咒骂声、哭喊声引得邻居们出来,边看热闹边扯架,直到都要点灯吃饭才作罢。
日期:2009-06-06 22:33:36
23、
扇村过年的味道渐渐浓了。分田到户后,日子有了起色,春节就成了一出大快朵颐的好戏。各家在火炉房贴上书有“童言无忌,百无禁忌”的红纸头,在里外门头贴上春联,阔气些的再挂几个大红灯笼。孩子们领完压岁钱,换了不少炮子,街巷就乌烟瘴气起来,到处是劈啪的鞭炮声。
大人们都忙着杀过年猪,被孩子们闹腾着也丝毫不责怪。杀猪时,开水烧得暴滚,猪在栏圈里吼得厉害,大人们穿着套鞋,腿上蹭着猪毛,挽起袖子露出冻红的胳膊,刮的刮毛、剖的剖肚、理的理肠,动作麻溜得很,地坪里热气腾腾。有根最欢喜看吹猪蹄。猪杀死后,就在它的蹄子上开个口,然后,由壮小伙鼓红了脸使劲吹气,直到那猪膨胀起来。吹的时候,另外一人拿洗衣服用的棒槌敲打猪身,使气均匀地分布开来。杀猪那天,帮忙的都会饱饱地吃一顿新鲜猪肉,喝上一碗热辣辣的心肺汤。
过年时期办喜事的也多。那几天,旁边人家都不开火,帮的帮厨、待的待客,都不由分说地忙碌起来,主家也从不见外,流水席从早开到晚,照例要吃掉一头大肥猪。稍远的乡邻都会拎一挂响鞭,来凑个份子,打打热闹,俗称吃盘子或呷喜酒。大伙把扇村盛行的“土八道”吃个脸红脖子粗。边吃边夸厨师的手艺,一筷子戳烂的肉面子、精瘦富实的白切肉、曼妙香甜的烟熏笋子等如数家珍。末了,媳妇们就用主家备好的黄草纸或自家拎来的木桶倒剩菜,要回去的烂肉面子是可以够一家人飨菜吃上好几天,主家都只当没看见。
大年三十和初一最重头的节目就是玩龙了。春节将近,每个生产队都到户上兑钱置办玩龙的队伍,一条龙按长短分龙头、龙尾、把一、把二不等,戏珠的人是总指挥,由他来导演各种节目。舞龙到高潮的时候,主家不断地扔鞭炮,往人堆里丢烟。龙也抖擞精神,在主家所有房间逡巡一遍。主家打红包后,就在堂屋里耍开了。戏珠的头领不断用珠头指指戳戳,敲打举把的方位。玩龙最难的一档子节目名叫“枫树盘根”,舞起来的时候,在堂屋里盘得团团转,把的次序要求一点都不能乱,不然,就会把龙给锁死。主家会极为不高兴,认为触了霉头,有凶悍的,甚至要拿剪刀把龙剪烂。当然,也有几条龙遭遇到一起比舞,几个生产队的人都在一旁摇旗呐喊助威,一直比拼到半夜。最后,几条龙不服气,打起架来,被歪脖子书记给吆喝住,才作鸟兽散。
有根在扇村过最后一个年,柳凤特意给他做了一身青色的新呢子衣,有四个口袋,插上水笔,似乎就有几分城里人的神气。他拒绝和强哈巴他们去送恭喜。这三十夜里的孩子们的节目。拎各色灯笼的伙伴三五成群,去“打家劫舍”。照例有为头的一声吆喝:恭喜噢!就争先恐后进门领糖果。有的队伍还响几下炮子,以示隆重,嘴巴甜的还加句:恭喜你家过得热闹年!主家人都围着火炉听门外动静呢,门都是亮堂堂敞开着,主妇早就笑吟吟迎上来讨个吉利,分发糖果,念着同喜同喜,还招呼孩子们坐,张罗要泡豆子芝麻茶接待。孩子们肚子里哪里装得下这些,还有好几个生产队要跑到呢。随身带的塑料袋都装满了糖粒子饼干,口袋里也是鼓鼓囊囊的,仔细些吃,怕要甜上半个月。主家人也心知孩子们赶热闹,虚应两下,连好走看路的客气话还没说完,队伍早插上山坳,向另一处陌生抑或熟悉的灯火扑去。
贵胜带有根去了几家亲戚小坐了一会,亲戚们都客套,夸有根出落得人模人样的,比谁家谁家的孩子精神多了。有根只是有些害羞地憨笑,也不插言,看起来好像一肚子心事的样子,显得有些生分。他自觉和扇村的人事有了隔膜,连马齿菡也没有先前好看,穿了一身土里土气的大花红棉袄,和城里的女同学没法比。他抑制住了想要和他们去送恭喜打热闹的念头,但和大人们却没有什么话说,不免有些落寞。那些清脆的童音和炮竹,让他坐下来的屁股发痒难受。他第一次想要这年快些过完,而不像从前,生怕年很快过去,希望永远都停留在这孩子们的盛大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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