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黑夜没有尽头。没有尽头的黑夜披头散发,牢牢地捆绑狂热的魂灵。燃烧的黑暗,迸射更多的漆黑。他诅咒可怜的肉体。这具带着体温带着饥饿带着欲望带着罪恶的木柴,最好永远不要被点燃。对丑陋的自己说不,对愚蠢的自己说熄灭!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回到内心的牢房。禁锢,不屑,孤独,跋扈,狂飙……
他没有开灯,根本就没想到要开灯。一脚绊在两个装满剁辣椒的坛子上,他一个趔趄,撞倒了书案。笔墨纸砚噼里啪啦掉下来。
他哈哈大笑起来,索性将写坏的、没写坏的纸撕个粉碎。墙壁上的字画细碎地摩挲着夜风,暗含讥笑。他挥拳打去,黑棉絮一样柔软的墙壁沉闷无知。他丝毫不觉疼痛。血印在七零八落的字画上。
他感觉到内心的疾病。就在被熏黑的肺部,有一个面色苍凉的病人,不停地喘息、咳嗽、拼命吐痰。这让他彻夜难眠。他跑到食堂的锅炉房,烧锅炉的小左抱着铲煤的铁锨在打瞌睡。煤黑胡须贴着温热的呼吸。
他打了瓶开水,很烫很烫的开水。他一口气喝了好几杯。口腔里起了泡。还是不能解渴。里面那个气急败坏的病人在叫骂、在跺脚、在拍打病房的门窗。是的,该给他吃药了。他拿出一瓶药片,一股脑倒进去,用开水冲服。巨大的困倦感蔓延上来,他感觉眼皮无比沉重。
那个病人终于被一堆药片掩埋,血液的传送带上,他和药片滚落在一起。这些苦涩的、身体上印着字母的兄弟,化身亿万,攻克他开花的脑袋。
13、
干事盛贵溪把“干部管理股”的门轻轻关上,整个楼道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夕阳的余晖懒洋洋地洒在墙壁和走廊,他刚扔下的那个水淋淋的拖把显得那么肥厚,杂色的布条粗壮、发毛,散出一股湿湿的沤气。他习惯了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他酷爱嗅觉公文的味道。那些枯燥无味的公文在他手上仿佛有了生命,抚摸平整,缛一缛,摞一摞,如竹蔑片在篾匠手心里盘活、跳腾、婉转曲陈,油墨气息里搁着些微熏臭,有一种格调和品位——政府机关的情趣所在。他就是在整理招工报名表的时候相中谢喜芬的。
那些报考工商局的少女们都无一例外经过他的检阅。他个子不过一米五出头,应该说是相当的矮了,以致他特意在省城买了新近流行的内高跟皮鞋。被拔高了自己到哪都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自己家里父母都是扶锄头把的,只认得尿桶和打禾的扮桶。是的,他不得不自卑,尽管读大学成绩优异,又特别向党组织靠拢,在毕业前捞到了党票,极为幸运地分配到劳动人事局,数千干部职工都要从他手里过一过。哪怕是过一下,也是一种权力啊!比如漏掉一张,或是错报点成绩,都有可能改变她们的命运!
他记得那天等领导同事都下班后,他从抽屉里拿出那一大摞报名表,仔细打量这些陌生的少女的报名照。像一个皇上选妃子一样挑剔。有的傻兮兮的,应该是学校里拍的照片,结着个大辫子土里土气。有的太洋气了,简直像个妖精,那样的女子,哪个男人降伏得住?将来肯定要带绿帽子。有的模样合适端正,可是身高太矮,自己本来就矮小,后代怎么办?有的又太高,足足一米七几,那不是出自己洋相么?天天爬珠穆朗玛峰?他拿了张小燕的照片看呆了,脸模子端正!身高一米六五,穿平跟鞋应该配得上老子!但一看家庭关系一栏,就消声熄火了。她父亲是副乡长呢!高攀不起。最后,他选中了谢喜芬。样子比张小燕差一色,身高一米六三。将就吧!主要是有把握些,她刚好和自己是同乡,都是扇子山的。她父母也是大字不识的农民呢!工商局毕竟是排名靠前的好单位,都削尖脑袋往里面钻呢!以后好好经营一个小家庭,也算在城里混了个出人头地。省得自己老受人挤兑,一相亲就被一票否决。这些人太世俗,没见识!是人相亲又不是给猪配种!我盛贵溪一肚子才学那么硬气的工作就看不见呢!长相好个子高像个绣了花的狼猪就逗你们喜欢么?
他趁回乡去了一趟谢喜芬家。他特意把谢喜芬的报名表带了去,这无疑放大了他的形象。那报名表的录用栏意见栏都还空白着,等着他盖章咧!既然他拿得出来那也就意味着可以随便处置。谢喜芬和她父母都眼巴巴看着他。那神情,有崇拜也有敬畏。当他拍了胸脯说包在自己身上时,谢喜芬的妈妈眼泪都要下来了。手哆嗦着捏块抹布在灶台上擦来擦去,等水烧开,做了红枣红糖冲蛋茶,颤巍巍端了给他。
他当仁不让。很大度地接受了谢喜芬打手电送他上路,似乎是给谢家一个很大的面子。一个堂皇的国家干部,管的又是谢喜芬的人事,甚至她的档案都可能捏在他手中。能不千拜托万拜托的么?
手电筒的白光晃动在湿漉漉的草丛上,当时,天还下着酥酥的小雨,谢喜芬的头发应该湿了,她举了伞帮他遮挡,又不敢靠得太近。手电光把他高大的形象放得很远,连同他夹在肘间的公文包。这个干部的象征,当然不是一般人能随便夹的。他开始还刻意保持和谢喜芬的距离,确保干部的正派严谨,符合程序。他其实知道了谢喜芬的分数,也知道她的排名已经在录取范围之内。不出半个月成绩就将全县公布。他当然不能告诉她这个喜讯,而应当在公布之前把她搞掂。他在谢家说了竞争如此激烈,连镇长、县长都托人打招呼进人,谢喜芬可能会考得上,但难保不被涮下来啊!我盛贵溪对这种事情已经是司空见惯了,自己也不得不操刀违心去做呢。
他胸有成竹。他看着谢喜芬,他的眼神是温和的,也是湿润的。这眼神一直都没变过。在扇子山的夜里看如是,在归城劳动人事局宿舍亦如是。谢喜芬有些焦灼的样子是那么可爱动人,弱弱的,同时也是青春的。谢喜芬头发里的肥皂香气他都闻得到。她稍微有些撅起的嘴巴,似乎等着他去亲昵。他在半路上叮嘱谢喜芬,周末到局里宿舍来找他,他将告诉他花费心机活动的结果。他说自己和主管副局长关系很硬,自己很快会被提拔当副股长。全县好几千干部呢!他还记得自己对着山野挥了挥手,好像那些低伏在雨中的草叶子都是他统率的干部。
当然,谢喜芬乖乖来了。在他的单身宿舍,他提出交换的条件,就是处对象。如果不答应,我有本事帮成器也有本事戳掉你。谢喜芬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的话也是一阵软一阵硬。三下五除二搞掂了。他的确是要谢喜芬做妻子,不是乱搞男女关系。为此,他向谢喜芬描述了他人生的第一个五年计划,和国家机器一样,有着一个伟大的开篇和一个壮丽的结尾。包括和谢喜芬二年之内成婚生子及自己晋升科级干部等。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充当了救世主的角色。是他给了谢喜芬一个美好的未来。是的,尽管他个子不高,貌相不佳,但这不是问题。他打开公文包,拿出一份内部文件,是他自己事先拟好的,上面赫然写着“谢喜芬”的名字。他指给谢喜芬看,这三个字的份量很重,值得她用心掂量,还有下方的一个图章,有些红得过分的圆得不能再圆的图章。当然是他盖的。他对自己盖印的技术相当自信。那力度、那纹丝相扣,那契合,几乎炉火纯青。谢喜芬有些晕眩。他及时抱了,把嘴巴的图章戳在谢喜芬那咬紧的唇上。他不性急,他等着她自己将心门打开。他的湿漉漉的图章何止盖一扇嘴巴呢?
那一刻,他始终难忘。谢喜芬那么好看,丨乳丨房那么结实,捏在手里像一对皮球。值得不断回味。盛贵溪夹着公文包走下楼梯。脑子里是谢喜芬的双乳,盖满他的图章。当他要褪下她的丨内丨裤的时候,谢喜芬死死捏着不放。他觉得自己真是了不起。自己光着屁股,那尘根举着不疲塌,也不猴急。他手搁在她的乳峰上即席发表了演讲。当然还是招工复杂的形势以及好人难做像他这样忠心耿耿愿意把自己捆绑在一个前途未卜的少女身上的干部又有几个?如果,没有点献身精神,何以见得一诺千金?为了两个都永不反悔,需要身体达成契约。不就是迟与早的事情么?不就是男女之间的一点沟通么?你迟早是我的人,你是我老婆了,我不帮你帮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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