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们嘻嘻哈哈捧了碗出来看热闹。沙烟没有动身,也没动筷子。他寻思是否要等到领导来了再吃饭。五六个菜,有荤有素有汤,做得清爽,份量也扎实。不过被几个打牌的“扫荡”过后,个个都不成看意了。
这时,刘所长、潘副所长刚好迈进厨房,他们在镇政府开完会回来赶饭。潘副所长边拿碗盛饭边笑着说:“余衡庚你要不得,专门欺负吴师傅。”
刘所长搓了搓发红的虎头鼻子,话里加着塞。“好好,正好没得下饭菜。就端碗饭看你们两个耍猴把戏,有本事你们就莫吃饭!”
余衡庚便收了手。把吴师傅丢在灶脚里,听由他嘀嘀咕咕念和咒。
沙烟忙起身和他们打招呼,刘所长挥挥手叫他坐。说:“同吃一锅饭,同穿一身皮。我们一家人不说二话。沙烟你是个有学问的人,到我们这号鬼不生蛋的地方来吃苦,要做好思想准备啊。”
沙烟重重地点了点头。刘所长眼睛滴溜溜转,若有若无在每个就餐的同事脸上扫了一眼。对潘副所长说:“老潘,你讲是不是噢?我们‘骑的是线车,钓的是野鱼……’还有一句是什么,你们谁记得呗?”余衡庚一本正经地说:“刘所长,好像是孽的是龊鳖。”(龊鳖:指两性间偶然的性关系。)李晓媛埋头扒饭,脸明显红得厉害。
余衡庚住了筷,喊李晓媛:“四丫头,请教一下,这个‘龊鳖’,是什么意思哎?我有点搞不懂呢。”
刘所长故意把脸一板,对李晓媛说:“四丫头,刘哥护你,我们莫理他这号流氓猪。”
桌上一阵哄笑。李晓媛抬起头说:“你们要不得,领导还带头,欺负我一个女的……”
潘副所长筷子一指,忍不住笑,说:“四丫头,你乱扣帽子咧。我可没招惹你噢。”
“哼,你们都一个个轮流来的,都稀狎的一个个!”
余衡庚捂了嘴差点喷饭。他问:“四丫头,我们轮流上,你未必吃得消啊?”
李晓媛脸都气紫了,把饭碗一推,不吃了走人。
余衡庚起身加饭,说:“你们要不得,天天气得‘四丫头’饭都吃不好。褪瘦了看谁负责就是。”李晓媛和沙烟说起过,吃饭的时候,大家喜欢开玩笑,习惯了就好了。只是太下流的玩笑她就有些吃不住。
余衡庚故意拿锅铲铲着锅子,噼里啪啦响。喊:“吴师傅,吴师傅!你怎么连饭都不会煮啦?明明晓得多了新同事,却只煮丁点饭,锅兜都铲烂哒!”吴师傅呆在灶脚里不搭理他。
沙烟刚吃完一碗,见状自然不好意思去添碗,忙把碗筷一放,说:“我吃好了,你们慢吃啊!”
余衡庚还眨巴着眼睛劝沙烟。“没菜吃饱饭啊!不要搞得饭都没吃饱呢!来,不嫌弃的话,我擀点给你吧?”还作势拿筷子要把饭擀到沙烟碗里。沙烟忙起身推辞,说:“那怎么要得呢。我的确吃饱了!谢谢谢谢,我先离桌了。”
其实那锅里还有的是饭。
过完年后市场服务部骨干都抽调下所,只有谢喜芬和另外一个女的留守。所里安排余衡庚协助沙烟管辖费源最好的江北镇。
个协分会会长的位置其实尴尬。在外头有模有样,在所里等于在编“临时工”,“话份”不够。接受局个协和主管副所长的双重领导。经费开支签字权在副所长那里。除了完成每年的会费任务,还要协助所里干部包乡收费。不过余衡庚自恃对所里贡献大,俨然当起了“三把手”,对沙烟也是不冷不热的。
江北镇个协组长商仑之是余衡庚物色的得力骨干。他在汽车站边上开了一家江北旅社,对本乡本土的开屠的、贩南杂的、批发饲料的、卖布的等等,都滚瓜烂熟。余衡庚对沙烟介绍他的时候说,在江北,没有谁不知道他商仑之的。在江北,没有哪个做生意的,是商仑之叫不出名字的。所里人都笑称他为“三轮子”。沙烟觉得他这个绰号很有趣。到底是农村里推的三个轮子的“土车子”,还是耳朵有些背的“三聋子”呢?
余衡庚和沙烟住四楼的一个套间,他们正没事扯谈,房间里突然漆黑,停电了。只看见两个烟头在划动暗红的弧线。
“电站又限电。你没备油蜡烛吧,我去擎枝来给你。”余衡庚回自己房间里摸了两枝蜡烛点了。沙烟接了一枝。这蜡烛腰身都是软的,打着弯,颜色黄浊,点起来容易流蜡,像一行老泪。沙烟滴了好几次烛油,好不容易让它在书桌上站稳了。在弯弯曲曲的亮光里,沙烟感觉自己也把握不住身在哪里,这幢四周墨黑的楼房,孤岛一样沦陷在国道边上。那些南来北往的大货车把持着粗暴的灯柱砍杀过来,一团轰鸣的黑暗和之后的沉寂。
“要不我们去江北旅社坐坐吧,他那有发电机发电的。”余衡庚起身将烟抛出窗外。
“难怪好熟悉。汽车站那堵围墙上刷了石灰水大字‘江北旅社有发电机发电’,这样的广告倒是抓要害。住旅社没电摸黑,生客还不磕头撞墙啊!”
“那是!那标语也是‘三轮子’自己的手笔呢,他当过教书先生,吃过粉笔灰,字也还有个大体。”
余衡庚敲着楼梯间的铁扶手一阵山响,喊:“同志们啊!去‘三轮子’家里坐啊,有牌打,‘三轮子’还要请吃清炖鸡婆啊!”
原来余衡庚早间到镇上理发,说是剃个头,打牌就会剃别个“光头”了。回转的时候,看见“三轮子”在旅社门口擦单车。便开玩笑问他:“‘三轮子’,你把单车擦这么漂亮,又准备去哪里花堂客呐?”
“三轮子”陪了笑脸说:“哎哟,余领导,长期四季寻我们开心咧。我这号正经生意人,哪里会搞歪门邪道喽。”
“还辩呢?我都闻到一股药味。你老婆在熬当归水喝呢。都春上了,你堂客还在进补,你也是夜里太发狠,那丘阪田,一年四季犁,也要让她歇下气啵!”
“余领导又不是不晓得我老婆是个药罐子。还敢作田?聋子的耳朵——摆设!”
“哈哈,有什么好吃的么?我把所长们接过来让你打下巴结?”
“三轮子”以为余衡庚又是逗他玩。“哎哟,上次你说刘所长要来要来,我颈根子都抻长了,等到意阑不休还没见人影子。害得我堂客咒我自己发鸡
巴馋,欠酒吃呢!”
“莫弹空弦喽,你只讲你屋里有什么好吃的!”
“真来,就是鸡婆种也杀哒把你们吃!”
没想到停电拐场。余衡庚真就杀了“三轮子”一个“回马枪”。
发电间和厨房间就一墙之隔。那破柴油机像机关枪一样震耳朵,讲话都要大声,像吵架才能听熨帖。发出来的电却像久病不愈的妇人,脸色蜡黄,转背就要落气的样子。吊在天花板上,比蜡烛亮名气高一截罢了。
病堂客牛嫂子只好把那只炖药方的鸡子杀了,但实在没别的宴酒菜。剩的一小碗黄芽白,都被旅客炒饭吃了。一只巴掌大的鸡子,哪里够这群“饿狼”打牙祭呢?她一边拔毛一边咒老倌子,连不正经务事,只会鬼混唐朝。
“三轮子”口里喊着“稀客,稀客。”把一行人引进茶房就坐。余衡庚拿了把靠背椅子往胯下一坐,说:“领导们都接来哒,就看你如何招待啊!”
“余老兄最喜欢看我出洋相呢……”‘三轮子’拿出一把巴皱的烟来散。
沙烟看同事都不接烟,反倒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来点火抽上。估计那烟混客有年头了。“三轮子”自己不抽烟,那些散烟都是下乡收费时个体户发的,自己积下来待客。沙烟还是接了,还和他打招呼,“三轮子”知道是新来的干部,也咕嘟了几句,彼此都没听清。
刘所长吹了吹烟,说:“‘三轮子’啊,我把江北镇组长沙烟带来认门搭子,他可是你直接领导,看你如何招待他。”
“噢!沙领导好,幸会幸会,我是商仑之,当过人民教师。”他和沙烟握了手。沙烟看着他就想笑。“三轮子”脸上还抹着烟黑,估计是发电时候被柴油烟呛的。
“三轮子”说:“你们慢坐,我去看看鸡炖好没。”
余衡庚晃着手里的两副扑克牌,说:“要得,你快去把鸡汤上上来。吃完也许就来电了,来电我们就好掂牌。”
“三轮子”进到厨房,揭了锅盖一看,那没什么油水的鸡子在水里漂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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