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根》
第45节

作者: 林中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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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华老婆自打余衡庚进门,脸上就抹了“火烧云”,她眉眼大,嘴巴稍微有些阔,留着包菜式样的头发,个子高得有些离谱,但又没法称得上是瘦竹篙或豆扦子。那么热的天,她竟穿了黄军服,连风纪扣都严严实实捂着。她筛了茶,打个转身,就趴回柜台里头算帐。 “三轮子”眼睛珠子滴溜溜瞧着她打算盘,似乎那细长的手指在扒挠他的窝心排骨。他附耳对沙烟低声说:“这是一副好豆腐架子咧!你看那奶盘子几多周正,那屁股子几多风*,这才是青山村真正的土特产……啧啧。”

  沙烟正兴致勃勃看店铺的货色,估摸生意的好坏呢。被“三轮子”一说,便正眼盯了庄华老婆几眼。真是没见过世面噢,这少丨妇丨除了个高外,没什么稀奇啊?皮肤不是很白,有些泛黄,脸上的雀斑倒是像雪地里没扫干净的煤灰印子。忒好笑的是,似乎她和老公穿混了衣服,一套衣服一上一下分两口子穿,晃来晃去挺别扭的。
  沙烟避开了“三轮子”嘻嘻哈哈的脸,问:“大嫂子,你们店里生意如何啦?”
  庄华老婆把手里的账本举了举,皱了眉说:“现在生意几多难做噢。家家户户都来赊账,须眉山也要赊败掉啊!碳铵尿素论斤买都要赊账。好像,不赊账就显得没体格,没面子。”
  沙烟问:“那一个月平均下来,赊销有多大呢?”
  “怕有两三千吧……”
  沙烟心算了一下,一年单算赊账也要征她个六七百块钱管理费啊。他觉得自己上了余衡庚的贼船。这家伙表面上顺从,实际肚子里花花肠子不少,以后得多加提防。

  庄华年轻时候跟厨子做过“土八道”。听说沙烟喜欢吃白切肉和油焖笋子,就特意到扇子山的亲戚那里弄得来,和几大块连刀的五花肉,一并熬了一个夜工。那笋干切成薄篾片,丝丝条条,不耐文火温存体贴入微的侍候,早已柔软松脆。入口香而不腻,似乎将山林青竹的雨意、风声、光影、薄雾,都一锅融了化了,熬制出来的笋干被倾注了和美的灵魂。白切肉要选上好的五花肉或臀蹄肉,均匀切片,扣成碗状,佐以调料,蒸出鲜肉的原汁原味,起锅时,抛洒点葱花,飘点酱油。那口如痴如醉的肉汤,酽酽的,只要扒拉几筷子,一碗肉汤白米饭就下去,那肉的糜香仍诱使汗漓漓的食客,喉咙眼里仍将伸出个手来。

  吃饭的时候,庄华老婆和散学回来的大儿子、玩完泥巴回家的小儿子都没上桌,就在厨房灶脚里胡乱吃点。余衡庚端了酒杯,俨然就是主人了。和“三轮子”一杯杯劝庄华喝。一小白塑料壶的头糟谷酒荡过来,荡过去。喝酒的人声气渐渐高涨起来。沙烟不能喝也不想和他们喝酒,光品了一浅茶碗谷酒。感觉那酒液挂着碗沿,清冽可人,质朴朴的。庄华很快喝高了。看见几只鸡在桌子下啄食,不耐烦鸡尾巴扫拂他的腿脚,脱了只粉红的拖鞋就去砸,赶得那些鸡们,团个身子往门槛上窜,咯咯咯叨,咯咯咯叨,带着正午的闷热或许清凉奔向栖息的树荫。

  余衡庚的妻舅子在江北供销社管生资门市,总能套出些碳铵尿素指标出来倒卖。他就赊销给有关系的个体户。光庄华家就垫了二千多市斤呢。余衡庚拍着庄华的肩膀说:“兄弟,你只管跟着哥哥走,没得亏吃,保你日后发财!”
  庄华脸都喝歪了,脖子一伸一伸地,回了头向厨房里喊:“婆娘,出来和你衡庚哥喝一杯!”他老婆应声出来了,陪着笑脸对余衡庚说:“我沾不得酒呢!你们饶些我老倌子吧,他也不善酒呢!”
  “三轮子”脸都喝成猪肝色,一把捏住庄华老婆的手,晃着脑袋喊:“那不行!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要不,你和我……来交个杯……怎么样?”
  余衡庚哼了哼,抓了“三轮子”的胳膊一推,说:“你为名是进了衙门的干部呢!喝了点猫尿就没上没下啦?!”他把桌上的酒杯满了,分别塞在庄华和“三轮子”手上,口里喊:“来,来,来,喝个团圆酒罢了!”
  庄华老婆忙打来一盆井水,掺热了,奔柜台里拿条新毛巾丢进去,匀了两下,放到沙烟脚边上,说:“天气热,擦把脸吧!” 沙烟也不打推让,就着滚烫的水捏了毛巾敷了敷嘴巴。这盆水还得洗好几个人呢。农村里办红白喜事,上百人洗三四个脸盆,那水洗得墨墨黑,打杂的只是往里面兑滚水,保证烫得你直嗬嗬,人还得像完成仪式样,抹一把脸,才算是撇清了嘴,再向主家打个辞谢,唱个喏走了。

  庄华接了老婆递给的毛巾,抹到头发上去了,再抹,毛巾跌到椅子靠背上,他扭头儿要去寻,背刚好靠住椅子樯,哪里找得着。他老婆说:“进屋里睡罢。”
  庄华眯着眼睛笑嘻嘻的。余衡庚问庄华老婆:“对山的朱家坳背里的朱老倌不晓得在家么?他还欠我点碳铵钱呢!我条子都带得来了。”
  庄华揉了揉发红的眼睛,猛地站起身,说:“衡庚哥,我去帮你跑一趟吧!他还欠我肉钱呢!”农村里一家店杀口猪,卖不掉也杀不起,便方圆几里地的屠房合起来杀,再分肉。肉的好坏也是照轮的。屋场里人家来客要称肉吃,也就近赊账,难得拿闲钱去远处买。
  庄华逼着要余衡庚给了白纸条子,如领得圣旨一般,急火出门,要去上学的大儿子忙跟屁股后头。庄华过门槛时候还是被绊了一下,踉跄踩了几脚鸡屎,对着太阳骂:我日
  你妈!
  太阳太毒辣了。“三轮子”和余衡庚的酒看样子都有些高。沙烟只好顺他们的意思,睡个中午觉。庄华老婆掮了凉竹床放在院子里浓密的树荫下,有山风穿过水塘,湿润润地和着树荫泛起清凉。沙烟把公文包当枕头,平躺在沁人心脾的山雀鸣叫里……神思起伏穿越了群山,到了北京的香山。那坡长得,一眼望不到山底,一山的飒爽,一山的困倦……

  “三轮子”没什么讲究,趴在酒桌上就鼾声滚滚了。地坪里,庄华的小儿子正顶着日头挖蚯蚓。挖出紫红紫红的一条条,掐做几节,看那些分裂的蚯蚓弯曲盘旋,和泥土一同散发淡淡的血腥。
  余衡庚倚在厨房门喊:“婆娘,扶老子上个茅房啊!”
  庄华老婆便架起他的肩膀往茅房里去。茅房也是柴房和猪楼房。里边是猪楼,一只猪婆刚起草,哼哼唧唧躺在漏进来的日光里,肥肚子一扇一扇,两排丨乳丨房鼓鼓囊囊,蚊子挥舞的嗡嗡声里,袭扰这无边的山中岁月。外头堆积了半人高稻草捆子,几捆木柴扎在周边,中间靠里有一个粪缸,两块长条木板搭在缸上,那根搅屎棍沾满了黄白物事,密密麻麻歇着绿头苍蝇和蚊虫。

  茅房门虚掩。一股灰尘溅起在白炽的阳光里,伴随短促一声尖叫。余衡庚将庄华老婆摔在草垛子上。她想起身,余衡庚死命抵住。她低声喊:“别啊,孩子要瞧见呢!”黄军服被扒拉上去,余衡庚的手便去扯扣绊。她喘息着说:“别啊,扯坏了衣裳!等下如何见人?……”
  余衡庚罢了手,喊:“婆娘,又不是头一遭喽,现在赚了几个臭钱,就不稀罕老子了?”
  “哪里敢不稀罕……你秀气点,小声点……我又不是猪……噢噢。”
  庄华老婆趴在草垛上,面孔埋在金黄的草堆里,欣长的脊背都剐了出来,黄军服褪到脖子上,活脱像刚剐皮的青蛙。她屁股上都泛起了麻酥点点,随着余衡庚的冲撞,稻草里的灰尘沸沸扬扬,小草屑挂在月白的大腿上。
  那头被惊醒的母猪艰难地探出头来,大而乌黑的眼睛翻出眼白,鼻子卷曲地嗅觉着,搞不清楚这头发生了怎样事故。不断有蚊子嗡嗡咬在两人的屁股上。余衡庚一边动作,一边打蚊子。庄华老婆身上响起一阵巴掌,那堆抽搐的皮肉随即泛起潮红。
  庄华的小儿子捏着蚯蚓,缩着绿鼻涕跑了来喊:“妈,妈……外头有人喊买东西咧!”

  庄华老婆喘着气,口里都蹭了些草屑回道:“哪——个噢?……噢。”
  “上屋场的毛三娭毑!”
  “要买什么……喽?”
  “要打酱油咧!”
  “现钱还是赊账?”
  “她说是现钱咧!”

  “你就讲妈在厕所里解大手咧,要她耐烦等一下,妈这里就好了啊!”她回过头对余衡庚说:“余干部呃,你快点子干喽,我还要去打酱油咧!”
  余衡庚仰起脖子看茅房顶上那匹亮瓦,那日头笔直射进他混浊发红的眼眶。他期待胯间的驰骋逐渐飞扬、飞行。正在要起不起要落不落的当口。那头母猪从栏圈里拱出来,从他屁股后面窜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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