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商所干部都下乡抢收管理费去了。食堂里就三个吃饭。领导不在，吴师傅也没做几多荤菜，就做了红烧冬瓜、粉蒸南瓜、海带排骨汤。马子强吃得汗漓漓的。李晓媛拿筷子挑着饭粒说：“强哈巴，你怎么吃得那么猴急火急呢？又没谁和你对抢？好像饿牢里放出来的样！”
　　马子强口里含了一瀑海带，含混不清地说：“吴师傅——手面——好，我吃得收不住——嘴呢！”
　　吴师傅笑了，少肉的腮帮子鼓了鼓，拿手背擦了擦笑出来的眼屎。“你个畜生，吃得忘形，头也不抬，耳朵倒动咧！”
　　马子强把空碗一放，嘿嘿一笑说：“今天有口福，吃遍东南海！”

　　李晓媛也顺势放了筷子，问：“怎么扯上了东南海喽？”
　　“冬瓜，南瓜，海带，不是东南海是什么呢？”
　　中午休息时间，李晓媛不好意思将马子强丢在办公室里，便说：“那去我房间里休息一会吧？”马子强心里揣了个兔子，做贼样跟在李晓媛身后。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两个独处闺房，不正是示爱的大好时机么？李晓媛把前后门都通通打开，说是有穿堂风凉快。马子强拣了两条黄瓜洗了，递了条给李晓媛，自己拿把凳子坐在门口，习惯性地将黄瓜在裤子上一擦，嘎嘣脆吃起来。一股黄瓜的青涩香气散开去。李晓媛并不吃那黄瓜，抄了成形一半的毛线衣织起来。

　　“你这是给哪个男朋友织毛线衣？”马子强故意挑着问。
　　“还哪个呢！还不晓得他在东南西北哪一方呢！”李晓媛眼睛皮都没抬，慢条斯理地理顺那股酱红的毛线。“这是给我老爸穿的。他比你还要胖一些。”
　　“晓晓妹子，那我问你，你会喜欢胖子么？”
　　“胖好啊，挺肉实的，而且看上去人稳重，不像瘦子心里空，花花肠子多。”
　　“你看你，说得我飞得起！你莫要把我使到屋顶，又把楼梯抽了！”
　　“弹空弦……”
　　“妹子，你怎么不吃黄瓜？要我喂你啊？”马子强起身拿起那根黄瓜，近前凑向李晓媛嘴巴边上。
　　李晓媛身子一背。“哎哟，强哈巴，你几时学得那么秀气了？”

　　马子强捏着黄瓜细瘦的那一头，又怕捏多了，李晓媛会嫌弃不干净。结果递了两下，黄瓜折成两截，粗壮的那头掉在李晓媛的大腿间。马子强不假思索顺手就去抄。吓得李晓媛毛线衣一拂，喊声：“强哈巴，你会死啊？！”一个比黄瓜还要嘎嘣脆的巴掌打在马子强胖乎乎的脸上。
　　翻过山坳，一片老绿了的茶园带着烤糊的茶香气，斜伸向竹林隐约的水塘堤畔。沙烟他们扶着自行车穿过水塘，感觉两旁的树高大起来，树荫逐渐浓密，阳光缓缓消退。一如前庭饱满明亮的泼辣女孩，蹦蹦跳跳，吵吵闹闹的，惊人耳鼓，一个恍惚，就摩挲在高髻云鬓的成熟少丨妇丨清凉的目光中，心旷神怡，生机勃勃。
　　余衡庚摘了墨镜，笑嘻嘻对沙烟说：“沙领导，这里就是所里的关系户庄华家了。他家开屠也贩点南货。我早托人带信给他，今天在他家留饭！”每天下乡都得吃饭，怎么办？都是吃个体户的，然后抵减或干脆不收管理费。留饭的户头大都是当地的村干部家开店的，或是发点小财的，他们见多世面，晓得好拐，也还爱个干净讲究，不像普通村户，搞个饭菜出来邋里邋遢。沙烟有几次见到端菜的婆娘手指都嵌进菜汤里，拔出来吮，那手指甲一截墨黑的。他只好挑拣着吃点白饭。

　　“噢，看阵势是一个不错的费源啊！吃了岂不糟蹋？”沙烟瞅那红砖瓦房还连个院子，一看就是一户殷实人家。正房堂屋做了铺子，有屠案、豆腐百叶挑子，还有一个布匹柜台。算是南北货素齐。难怪一路来没什么店铺。这里埋着一个小“供销社”，哪家小生意不被挤垮呢？沙烟掂量了一下，一个季度定费应该在一百五十块，算是大户头了。他问“三轮子”：“这家店以前收多少钱？”

　　“三轮子”拿袖口擦着汗，敞开的衣服露出皱巴巴塞在裤腰的汗衫，一片湿漉漉的，破掉的洞眼，可以看到肚腩。他神秘一笑说：“这是余会长的共脚连裤的兄弟开的，一家亲呢！余会长到这里就如到自家屋里。好几年没收过钱呢！”
　　余衡庚把脸一抹，对“三轮子”说：“你一把嘴巴光乱扯！要不是庄华他提供青山村的酒坊窝点给我们，今天做梦也没得这多钱进荷包……”
　　“好了好了！这个季度就算了，下次到别处寻饭吃，这样贵的饭，我吃不起！”沙烟看余衡庚要急火，他今天确实也卖老力帮着收费，也要给点面子。同住一个套间，他和郁沁的什么动静，难保隔墙不有耳啊。
　　余衡庚心想，挡一阵是一阵，要挖我心头肉，你黄瓜还没起蒂呢！你屁眼还没收黄咧！他心里干笑几下，转了脸色对沙烟说：“既来之则安之！保证庄华他老婆手面逗你喜欢，而且干净索利，人也中看呢！”
　　“三轮子”掩着嘴巴想笑，又一把忍住。一行进了堂屋，早有候在那里的庄华打着笑脸，挨个敬烟。毕恭毕敬对沙烟说：“到乡里没得好招待，吃根差巴烟喽。”沙烟看他三十多岁年纪，边角起卷的衬衣罩在外面有些长大，袖口也不扣齐，耷拉着；里穿一条大裆黄军裤，蹬一双女式塑料拖鞋。
　　马子强拿着那截黄瓜，递给李晓媛也不是，僵在那里。空气有一刻凝固。但他很快回神过来，摸了摸发麻的脸，问：“晓妹子，我脸上叮了蚊子么？”
　　李晓媛涨红了脸，很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我晓得，你是怪我拣了你的黄瓜呢……我放回原处去……”说着，那截黄瓜对着李晓媛大腿举了举。李晓媛连忙拂开了他的手，说：“男女授受不亲！”

　　“什么‘手续’不清，我们就去办个手续喽！就像你给别个办营业执照一样！”
　　“强哈巴，你作古正经的还是开玩笑的？”
　　“当然是正儿八经，我对天发誓！”
　　“那我就告诉你，别白费脑筋了！不进城关，我是不会考虑谈爱结婚的。”
　　“我自己黄瓜还没起蒂呢，哪里有行市调得你进城关喽？！”

　　“哪个指望到你？都泥菩萨过江的。”
　　“你所里不是有上十年不挪窝的同事么？莫非你爱都不谈一个？”
　　“嗯，我宁愿打单身。你看郁沁和沙烟，搞得七荤八素的，不成看意。”
　　“他们不是谈得好端端的么？”
　　“翻什么老黄历。一开始，你们男人对女的，谁不是好起痛？一旦上了手，开始挑肥拣瘦。沙烟老是念念不忘之前的初恋，我看得出来，这个情种对郁沁就三分钟热度。写诗的都这号毛病，上不得正班，只玩得花絮！现在倒好，他若无其事样，害得郁沁丢了魂魄，有事没事往所里跑。沙烟不理会她，她就找我诉苦。你别想开腔为他辩护……你们都不是好家伙，都一窑货色。”

　　马子强有些笑不出来了。说：“晓晓，你吃了枪药啊？二五鞭子一样，噼啪乱响。男男女女的事情，谁又能讲得就？还不是跟穿鞋子样，要合脚才行啊！”
　　“呀呀呸，一双猪脚、臭脚、烂脚！谁稀罕，你要试找别个去！”
　　“嗬嗬，我又没要赖在你身上！惹不起躲得起！”
　　“看你躲！我看你躲哪里去！”李晓媛拿了戳毛线衣的针对着马子强吓唬。马子强满屋子跑起来，捂了屁股喊：“晓妹子，你真戳啊？哎哟！”李晓媛见他怪腔怪调，还带着一些憨厚劲。自己也觉得好笑，说：“马子强呃，你告饶便罢！”
　　不料，马子强猛地一个回转身，李晓媛一头撞在他怀里。马子强顺势抱了个扑满，口里喊：“这下看谁告饶！”李晓媛捏着根长针，两个胳膊牢牢被马子强箍住，脸刚好贴在他的胸膛，听得嘭嘭的心跳。那肉实的肚皮温软舒坦。

　　两人一下子蒙了。
　　穿堂风砰的将房门带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