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爹身边，依偎着它躺下了，慢慢舔着浅碟里的酒。那些公狐狸正在说虎仙一族的谁谁，将美貌的女儿许了两桩婚，事后揭破，两只公老虎为当新郎死斗一场，各自去了差不多半条命，最后还是只能靠抓阄。
　　这边刚说完，那边便有年轻的母狐狸开腔，说你这个也算新鲜，且也听我说个。某地人家死了儿子，为求心安，存心要结一门冥婚。也不知是谁骗他们说某无主荒坟里葬着个绝色的闺女，这家人便将人家的坟挖了，与自己儿子完婚合葬。怎知那坟里的人本是个男儿，死后莫名其妙给配了丈夫，两只鬼谁都不满意，晚晚在那里长吁短叹。

　　我听着这些荒诞的故事，渐渐酒意上涌，昏昏欲睡。爹跟我说了些什么，起先没听清，后来集中了些，才听到爹在说，宋家的茹姑娘过年也要出嫁了。凤凰坡上的年轻母狐可剩的不多了。幸儿，难道你不想嫁出去？
　　我只是笑，说，爹喝多了是不是？无缘无故想起这件事了。
　　爹舔着我额头上的毛，说，你才喝醉了，看看，一阵阵的往外泛酒气。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总懵懵懂懂的。这样子，哪家愿意聘你？
　　我撒赖地翻过来，轻咬爹的毛皮，说，我就是不糊涂，也不见得有人下聘。生个女儿长我这模样，您就别琢磨着抱外孙的事了，压根门都没有么。我只要在爹身边呆着就得了。
　　爹舔舔我脖子上秃掉的地方，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最终还是叹息着道，留在我身边也好，省得挂心。我也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了，多留一年是一年。
　　我说，别说一年，十年一百年都有呢。我这辈子都在这里的，永远都在。

　　爹笑笑，没再说话，只是细心地舔着我。渐渐我支撑不住，昏昏然睡了过去。

日期：2009-10-10　09:21:36

　　我是被一阵奇怪的骚乱惊醒的。初时，简直分不清自己是否仍在梦里。刚刚还是在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现在却只剩杯盘狼藉。远远地，我听到狐狸们的叫嚷。十四娘子与吴家娘子慌张地驱赶着那些小狐狸，让它们聚起来，不要乱跑。那些孩子也知道危险，不再捣乱，乖乖地听从安排。
　　庭院外，一阵阵浓烟伴着火苗腾起。连连绵绵地，一整座墙都在燃烧。我闻到奇怪的味道，极其刺鼻。显然外面有人在添火加柴，我却感觉不到任何人的气息。
　　如意在我身边，叼着我的脖子，试图将我拉起来。我茫茫然地让它拉着，问，我爹呢？
　　如意说，九爷正带着大家想办法。前后大门都让人从外面锁死了，排水沟和早先引水渠留下的洞也被堵住，甚至当初留的暗门也打不开。不知外面布置了什么，那些大狐狸的咒术都不好用了。
　　我花了一阵功夫才领悟如意说的话。接着便悚然──后院并没有留其他出路。如果所有门都被锁住，我们就等于置身一座牢笼中，无路可逃。

　　“是谁放的火？”我问，“为什么大家都没知觉？”
　　如意说不知道，明明没有感到任何人靠近，连脚步声都没听到，却突然发现火烧起来了。
　　正说着，忽然一样黑乎乎的东西越过院墙飞进来，跌在石砖地上，当即粉碎──我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却见火苗瞬间腾起，沿着地面扩散。惊得附近的狐狸大叫一声，纷纷后退。
　　那是厨房的油罐子。还有点灯的油，极烈的酒，都装在一个个罐子接二连三地扔进来。不多一会儿，院子里东一丛西一丛，满是鲜红的火焰在跳跃。
　　那些懂得法术的大狐狸疯了一样向火焰念咒、唾吐。它们本懂得御火，可以将火焰生生逼退，唾吐也可以压服火苗──但这时，这些统统不好用。它们被火焰逼得一步步后退，绝望地咆哮着。
　　火焰越烧越烈，一阵阵热浪向四方扩散。我在莲花池里弄湿了毛，冲进火里，帮着十四娘子它们将那些吓傻了的小狐狸一一叼起，带到庭院中间莲花池旁，吩咐它们若是火烧近了，就迅速跳进水里去。

　　我看到爹，在浓雾之中呼喊着那些狐狸，让它们把树推倒。那棵靠近院墙的树并非很粗，但却足够高。狐狸们将树团团围住，拼命地刨土。另一些狐狸用力拿身体冲撞着树干，试图令它早些倒下。
　　我与如意也加入进去。其他体弱的狐狸替我们打理外围，在荷花池里沾湿了毛，到火焰附近将水抖落，希望能略减火势。
　　然而效果不大。那些以油点起的火烧着了庭院里的花草，越烧越旺，渐渐将我们包围。我几乎闻到狐狸毛被烤焦的味道。
　　我们简直已经疯了。一些母狐控制不住哭泣起来，却还仍是本能地刨着。爪子上的皮磨烂了都没感觉，一把把带着血的泥土被掏出来，那棵该死的树却好像一直扎根到九泉之下似的，无论如何也不肯动摇分毫。火焰和浓雾把我们的视线全部遮蔽，渐渐我觉得连气都喘不上来。
　　直到我们就将要绝望时，那棵树才终于动了一动。起先是慢慢地，慢慢地向院墙那边倾斜了些。后来倾倒的幅度便越来越大，最终轰隆地一声，砸在了院墙上──那些树叶树枝，霎时便被火舌卷住了。
　　一时间，所有的狐狸都呆在原地，默默无语。我知道它们害怕，要这样跑过烧着的树冠，恐怕还未等逃出，便被烧死了。

　　但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我说，我来。有胆子的，就跟着我。
　　我跳进荷花池，接着便冲上那斜倒的树，沿着树干冲入树冠，迎面撞进烈火中。我感到自己身上有些地方被烧到了，皮肤剧痛──但不能停下，只能向前跑。
　　说不清楚哪一刻，眼前陡然开阔。树冠到了尽头，跨过那着火的院墙，外面就是熟悉的田舍农庄。
　　我来不及觉得欣喜。跳下来在地上滚了滚，扑灭身上残留的火。还没有喘过气，突然却见到一把柴刀当头砍下──如果不是我反应迅速，这一下必定死了。
　　持刀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是我们庄里的厨子。他一边提刀再砍，一边嚷嚷着：“有狐狸跑出来了！快过来帮忙！”

　　我恨极了。躲过柴刀，突然跳起来咬住他的手腕，狠狠地将牙齿全部压进去。他疼得狂叫，抓着皮用力扯我，我也随他，往下一坠，他手腕的筋便被我咬断。
　　其他人闻风而来，先是齐齐一愣，便乱叫乱骂起来，拿着武器向我喊打喊杀。
　　我嘴里还含着血。弓起脊背，准备与他们拼死一搏。
　　就在这时候，如意带着吴家娘子也冲出来了。吴家娘子是吓坏了，在地上滚灭了火，便一时再起不来。如意却很英勇，奔过来将我挡在身后，向那些人发出低吼──我第一次见到温和傻气的如意这样凶狠。目眦欲裂，毛发直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我不再多话，转身往庭院后墙方向飞奔而去。身后那些人叫嚷不绝，一时喊着“这狐狸疯了”，一时又喊“又有狐狸出来了”，乱成一团。

　　后墙也有两个年轻的男仆在把手。我过去时他们没反应过来，刚刚将刀举起，我已经从他们两腿中间冲了过去，直扑后门──只要将锁打开，大家就有救了。
　　然而，我看到那扇门的一瞬间，却几乎整颗心冷透。
　　他们将浇了火油的枯草扎成捆，沿着墙排开，门前更是堆了一堆。熊熊烈火舔着墙，将整扇铁门烧得通红。
　　我茫然无措时，那两个仆役冲了上来。我灵机一动，转身绕过他们，跳起来往其中一个的后背上用力一撞。
　　他本来就没有站稳，突然背心受力，便向前倒下，整个人跌进火堆里，顿时惨叫挣扎起来。手脚乱舞，将那堆草打散了一半。
　　另一个也吓到了，顾不上对付我，先去救同伴。将他拖出来，又拼命扑打着身上的火。趁他弯腰时，我咬掉他腰上的一串钥匙，奔到门前，将钥匙一把把塞进锁眼里去试──统统都不对。五六把钥匙，没有一把打得开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