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蒂的脚只是刚刚停止流血。舍衍蒂梦里带着的阴寒似乎依旧攀附在她衣物的皱褶之中。那就是舍衍蒂的梦。幽深、虚无、阴沉、寒冷,在那毫无生机的荒芜原野上,商吉婆尼是唯一能发出光芒的东西。
不论最初苏竭罗是出于什么目的将花藏在舍衍蒂梦中的,多年以来,它以微弱的光亮照亮了那个绝望贫瘠的梦境。
“只要放在她梦中,苏羯罗就难以拿到它。因此,那里其实才是最安全的,不是吗?”
“你现在倒是变得谨慎起来了。”
“吃一堑长一智而已。”萨蒂说。
“说的倒也有道理。好吧,这也不失是个选择。”它用带着硕大牛角的头颅朝天空点点头。萨蒂转过身去,在原本空无一物的虚空之中,黑色的大门正在缓缓出现,它从无到有,从飘渺的灰影逐渐变成了实体。
“梦境的门已经打开了。”白牛说,“但你想清楚,如果你要去舍衍蒂的梦里,还得要绕很远的路。”
“没关系。”萨蒂看到那扇门已经打开了,阴冷的气息从里面透出来。“反正我已经走过一遍了……”
白牛凝望着她,最后微微地低下了头,“把手伸出来。”
“啊?”
“把手伸出来。”
萨蒂犹豫着把手伸了出来,白牛垂下它的额头,让那轮银月贴在萨蒂的手掌心,等它抬起头来的时候,萨蒂发现手里已经多了一束亮晶晶的东西,感觉凉凉的很舒适,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白牛额头上银月的光辉好像稍微暗淡了些许。
“这是什么?”
“你在舍衍蒂梦里的指路的灯火已经熄灭,按理说你是没法回去的。”白牛说,“我借你一点时间。”
“……时间?”
“没错。”白牛说,“在用完这点时间之前,你要赶回去。”
“我知道了。万分感谢!”萨蒂再次向白牛合十行礼,然后转身朝着大门跑去。
门正在缓缓合上,萨蒂冲到门前时只留下一道细小的窄缝。萨蒂挤了进去,回头看了白牛一眼。白牛静静地矗立在金色的草原上,注视着她。
就在这个时候萨蒂才想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来。
“如果我回去的时候,苏羯罗还在那里,我该怎么办?”她大声喊道。
“你手里有我的印记。他不敢伤害你。”白牛说,它又笑了——门正在关上,在萨蒂逐渐变得狭窄的视野中,它的形体似乎正在扭曲、转变,变得不那么像野兽,而是人的形体,因此那个笑也很像真正的笑。“他还没那个胆子。”
门严丝合缝的关上了。
扑面而来的阴沉气息和黑暗让萨蒂喘不过气来。那种熟悉的感觉告诉她,她真地再一次回到了舍衍蒂的梦里。
她低头去看自己的手里。那束来自白牛额头上的光亮不知何时不见了。萨蒂吓了一大跳,就在这时,一束清辉照在了她肩头上。
她抬起头。在舍衍蒂梦境那阴沉的、黑云密布的天空上,升起了一轮新月。它散放出淡淡的光辉,照亮了萨蒂的道路。
六
苏羯罗坐在舍衍蒂身边,注视着疯公主沉睡的面孔。从窗子里透过的阳光又移动了一格。苏羯罗神色阴沉,他踌躇了片刻,朝舍衍蒂的额头上伸出手去。
舍衍蒂的额头突然裂开了,裂缝里没有血肉,只有一片纯粹的黑暗。苏羯罗跳了起来。
萨蒂突然出现在了房间里,她一跤跌倒在地上,气喘吁吁,衣服和头发全都乱七八糟。在现实时间中,她其实只消失了片刻而已。
苏羯罗心中一阵欣喜,同时也皱起了眉头。
“你竟然能回来……”
萨蒂瞪着他,苍白着一张脸,默不作声地向后退去。
“花呢?”苏羯罗说。他打量着萨蒂,注意到她的右拳紧握,藏在身后。
“我知道你是谁了。”萨蒂说。
苏羯罗皱了皱眉头。“噢,是吗?”
“你是乌沙纳斯,或称太白金星之主苏羯罗。”萨蒂说。
“说得不错。”苏羯罗说,无动于衷。“花呢?”
“你骗我。那不是花。那是商吉婆尼,起死回生的咒语。”
苏羯罗脸上毫无表情,他看着缩到墙角的小姑娘。“花呢?”
“我把它留在舍衍蒂的梦里了。”萨蒂说。“你不能再拿到它了。”
苏羯罗瞪眼看着她,突然笑了。“你果然是个胆子很大的姑娘……”他说,“也是个蠢姑娘。来,告诉我,你右手里藏着什么?”他朝前走了一步。
萨蒂猛地朝他举起了右手。“不要过来!”她喊。
她的手掌中握着一个小小的,亮晶晶的东西。乍一看,像是一轮银子做的小月亮。
苏羯罗的动作僵住了。“这是什么?”他说。
就在此时,他脖子上的圣线突然燃烧起来,火焰腾到了他鼻尖。苏羯罗大叫了一声,他踉跄的向后退去,猛力扯着燃烧的圣线,可是却无论如何扯不断,火焰反而越烧越旺。萨蒂惊恐的从手掌后抬头看,发现苏羯罗正在地上痛苦的打滚,打翻了放在墙角的花瓶,水泼溅了出来,插在里面的莲花掉落出来,挨到他身上的火焰,于是连莲花都一起燃烧起来了。
苏羯罗终于挣脱了圣线,一把将它甩脱在地上的水中,那条圣线立即变成一条眼镜蛇,在火焰中仰头嘶嘶吐信。苏羯罗的皮肤上已经被烧出了一圈焦黑的痕迹,他气喘吁吁,满头是汗,狼狈不堪,五官扭成混合着惊讶、痛苦和愤怒的表情。
“这算是你的警告吗?”他跪倒在地,看着那条眼镜蛇说。
在地上燃烧着的莲花爆出一朵蓝焰,眼镜蛇突然萎顿下去,变作一堆灰烬。苏羯罗哆嗦了一下,他俯下身去,额头贴在余温尚留的灰烬中。
当他再度抬起脸的时候,萨蒂看到他的眼神恢复了清澈。
她情不自禁地又向后缩了缩。
苏羯罗站了起来,毫无表情地看了萨蒂一眼,朝窗边走去。
“我会叫人来。”萨蒂脱口而出。
“来追捕我吗?”苏羯罗停下来,转头看着萨蒂,“请便。”
萨蒂瞪着眼看着他,手里紧紧握着银月。
苏羯罗看着她,突然轻轻笑了。他走了过来,蹲在她面前。
“萨蒂,觉得被我骗了很不甘心。对吗?”他口气柔和地说,“如果是这样,我道歉。可是你真不应该把花留在舍衍蒂的梦境里。”
“我不是为了你,我不要你的道歉。”萨蒂说,“我只是觉得舍衍蒂太可怜了。”
苏羯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太可怜了。”萨蒂还是说。
“我也这么觉得。”苏羯罗苦笑了一下。“可是如果你能把那朵商吉婆尼之花拿出来,本来倒是有可能让她恢复理智,说不定能救她一命的。”
“撒谎。”萨蒂说。
“都到这一步了我何必还骗你?”苏羯罗柔声说。“商吉婆尼那样的东西本来就会吸取周遭的生气。就是因为它吸取了她梦境里所有的生机,她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害死舍衍蒂了,傻姑娘。”
萨蒂颤抖了一下,“骗人,”她说,“你是因为自己再也拿不到商吉婆尼才这么说的。”
“信不信由你。”苏羯罗说。
“如果商吉婆尼会害死舍衍蒂,那……那……”她想着那头白色雄牛,“他为什么不阻止我把花放回梦境?”
“你在说那一位吗?这再正常不过了,舍衍蒂的死对他来说无关紧要,只要我拿不到咒语就行了。”苏羯罗说着,又笑了起来。“他原本就很无情。”
“你才无情!”萨蒂大叫,她全身都抖了起来,“是你把商吉婆尼放在舍衍蒂的梦里。造成这一切的原本就是你!”
苏羯罗没有说话。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跃到上面。“只有这个是谎言。”他说,脸上没有了笑容。“是舍衍蒂自己把商吉婆尼放在梦境里的。”
萨蒂睁圆了眼睛。“你……你骗人。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她要把它从我这里偷走,带回给她的父亲。”苏羯罗说。“天帝也很想要起死回生的咒语,既然有一个女儿可资利用,为什么不用呢?我决心放弃之后不久,舍衍蒂就和商吉婆尼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想她一定等这一天很久很久了吧……以至于我告诉她我愿意和她白头偕老的时候她都哭了出来。但她一定没想到那朵花会从梦境里吸取她的生命和理智。好不容易完成了任务回到永寿之城来,却没法告知父亲商吉婆尼的所在,舍衍蒂一定很不甘心……”
萨蒂捂住了耳朵。“你骗人!”她大喊。
苏羯罗转头看向窗外。“我跟你说过吧?她是天帝的女儿,却像一个女仆一样服侍了我九年。可是哪一位公主,会心甘情愿服侍一个曾抛弃了她的男人长达九年呢?”
“这是什么意思……”
苏羯罗突然又笑了。
“所以我才说,她一直在恨我。从一开始就恨我。”
他从窗口跃了下去。
七
塔拉将新鲜的水果端进会客厅。达刹不是出世的仙人,平日并没有什么客人,但这一阵子访客的数目却突然增加了起来,而且都是有头有面的人物。塔拉已经到了适婚年龄,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走进房间的时候,她放下果盘,从眼角看了今天的访客一眼,立即认出他是祭主波里诃湿婆提,天帝的导师,众神的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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