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你生下来就有人给你供奉、牛乳和鲜果,”女人说,“你当然不需要用死鱼充饥。死鱼荤腥不洁,谁都知道,但我们找不到其他食物,不吃鱼就会被饿死,你叫我们怎么办?走吧,别拦在我面前了。”
萨蒂默然无语,站了起来,一转身,却差点一头撞到另一个人身上,她抬头看,发现那竟然是祭主之子云发。
“萨-萨-萨蒂。”他说,脸涨得通红,“找到你了。你姐姐,呃,我母亲,让我找你回去。”
“可我只是在城里随便走走啊。”萨蒂说。
“你一个人,这样不好,”云发说,“萨-萨-萨蒂。我们快回去吧。”这个祭主之子裹着一身僧侣的袍子,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活像只长脚鹤,突兀笨拙。
萨蒂忍不住笑了。“我的名字是萨蒂,不是萨萨萨蒂。”
云发脸更红了。“萨-萨蒂。”他说。
两个人朝着宫殿的方向走,云发始终落后萨蒂半步,两手拘谨地放在身边。他似乎比萨蒂更受不了迦湿城熙攘市集的气味和景象,紧张地朝四周望着。
突然之间,一个绿色的小东西掠进萨蒂的视野,随着风在空中摇摇摆摆,最后飘到了她身旁。
萨蒂张大了眼睛。
“萨-萨-萨蒂。”云发说,“你头发上有个虫子,”
“不是虫子。”萨蒂告诉他说,伸出了手掌,那绿色的小东西跳上了她的手掌,随即跳上她的肩膀。它长着类人的纤细四肢和漂亮面孔,看不出性别。
“香,”那小东西用渴望的语调说,“香?”
“你瞧,”她对云发说,“是个食香神。”她掏来掏去,从衣服底下拿出刚刚在市集上买的香料来,倒在手上一点,小小的食香神凑了过去,可是嗅了两下就嫌恶地皱紧了眉头。“香!”它很不满意地大声嚷嚷,“香!”
“啊,抱歉,我手上大概有鱼腥味。”萨蒂说,看着食香神说,“可是你们食香神怎么会到这地方来?你们只喜欢鲜花盛开的森林,城市对你们来说是最糟糕的地方呀。”
云发瞪着眼睛,张着嘴巴,样子看起来傻透了。
“糟糕?”他重复着说。
此时那个食香神又顺着风从萨蒂手掌上跳开了,萨蒂抬起头看着它飘远。“哟!”她说,“那边还有一个。”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许多绿色的食香神在迦湿城的空气里飘摇,大多数凡人对它们熟视无睹。
“这真的好奇怪。”萨蒂说,看着那些轻盈的半神,“我还以为它们只会跟随苏摩出现呢。”
“苏摩?”云发又笨嘴笨舌地跟着重复了一句。
萨蒂突然打了一个激灵。
“苏摩。”她说。
云发困惑不解地看着萨蒂,她脸色突然变得有点苍白,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后她一旋脚跟,裹紧了纱丽,加快了脚步,“我们走快点。”她说。“我们快点回去。”
“怎么了?”祭主之子急忙跟上她的脚步。
萨蒂默不作声,走得更急,云发张口结舌,跟在她后面。
可是道路狭窄,人群挡在他们面前,他们没法走得更快。大概是方场上的表演散了,萨蒂想着。
就在此时,一段旋律穿过人群的狭缝,突然传入萨蒂耳中。她听到那音乐的瞬间,脚步突然僵住了。
“呃……怎么了,萨蒂?”云发在她身后问。
萨蒂朝周围看去,可是四面八方都是人。
那段维纳琴奏出的旋律还是断断续续地传来,在闹市里的背景喧闹声中,犹如镶嵌在泥沙里一条宝石项链的碎裂片段。
她一把抓住了云发的手,云发吓了一大跳,瞪着眼睛看着萨蒂。“云发,你个子高,”萨蒂说,突然声音都抖了,“你帮我看看,是什么人在演奏维纳琴?”
云发呆了一下,急忙伸长脖子朝四周望。“啊,是街道对面的一群游方僧人。他们中间的一位拿着维纳琴呢。”
萨蒂的声音似乎抖得更加厉害了。
“他是什么样子?”她问。
“哦,真是一位外表了不起的牟尼。”云发认真地看了几眼,忍不住称赞起来,“他仿佛浑身都流动着光芒,举手投足,好像我父亲那么坚决。”他这么说着,低头看向萨蒂,却发现她这次连脸都发白了,紧紧抓着云发的手不放。
“你怎么了?”云发吃惊地问。
“什么都别说,”萨蒂说,把纱丽盖上头顶,连脸都遮盖得严严实实,“我们快走。”
她的手也发抖了。
她一听到那段旋律,就认出它来了。
那是疯公主舍衍蒂曾一直用沙哑的声音温柔哼唱着的那首情歌。
乌沙纳斯在这里。
“走?”云发疑惑地说,“可是……这么挤,没法往前走了。啊!我想那位牟尼看到我了。他在朝我笑。他朝我们这边走过来了,好像是要来和我见礼。啊……!”
萨蒂紧抓云发的手,可是四周都是人群,她往哪个方向都没法逃。透过人群,在人头和面孔的间隙之中,她已经看见了乌沙纳斯那张带着狡黠微笑的,大猫般的脸孔……
就在此时,人群突然沸腾起来,号声和螺号齐鸣,远远地,城门大开了,乐队和马蹄声犹如磁铁,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海洋之子到来啦!”有人高声大喊,“他来接迎他的新娘啦!”
人们发出大得可怕的喧嚣,彼此推挤着,朝前涌动,想要去看看新郎,隔在了乌沙纳斯和萨蒂与云发之间。萨蒂乘机拉起云发,跑回了宫殿。
四
新郎带来了众多的卫兵和仪仗。他是海神伐楼那众多子嗣中的一位,正当盛年,肢体优雅,行为得体,为人温和,伽罗婆提看见自己未婚夫的瞬间,立即忘记之前所有不快。她红了脸,收起抱怨和眼泪,羞答答地任由父亲将自己介绍给新郎。
塔拉笑着看了继女一眼,转头对萨蒂说:“看到没有?她现在肯定觉得自己之前的哭泣幼稚愚蠢,恨不得立即去到伐楼那的国度举行婚礼。”
“塔拉,”萨蒂说,“我有事情想告诉你。”
但塔拉却站了起来。“现在是母亲出席的时间了,”她说,“有什么事情,稍后再说吧。”
萨蒂注视塔拉身后欢庆的人群,咬着嘴唇。“这城里……”她说,“来了一些也许心怀不轨的人……”
塔拉猛地转过头看着她。
“你自己也知道,”她的声音变得严厉了,“为什么还要乱跑?”
“我没有乱跑,”萨蒂抗议,“只是偶然遇见……”
“这世上没有所谓偶然。”塔拉说,想着那个男人的舞蹈和他的目光。“你在我和父亲不知道的地方到底惹出了多少祸事?”
“你为什么总不肯听我说话,塔拉?”萨蒂也发急了,“我今天在城里……”
“将来有你丈夫听你说话。”塔拉说,“你不能继续这么下去了。回永寿城之后,我一定会和父亲说,尽快为你找个夫家。”
萨蒂瞪着塔拉。“你想像对付伽罗婆提一样对付我?”
塔拉皱起了眉头。“什么话?这是为了你好。”
萨蒂转身就走。
然而当天夜里休息的时候,萨蒂却后悔得无法入睡。她知道自己不应当和姐姐赌气,而是应当警告她,甚至应当直接找到祭主,告诉他们乌沙纳斯这样的危险人物出现在这城里。
而甚至苏摩很有可能也在……
我对她的思念已经让我癫狂了,而一个疯狂的刹帝利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这些话原本只是萨蒂自己编出来的,现在却成了插在她心里的毒箭。
然而到了第二天萨蒂就发觉自己的警告全无必要。
一大早,新郎带来的队伍和新娘的队伍合并在一起,就出发,离开了迦湿城,浩浩荡荡地朝伐楼那的国度继续前进。海洋之子在前方带路,伽罗婆提的车驾紧随自己的未婚夫,而女方的父母和家眷则殿后。他们经过了城外的田野,不久就走入茂密的森林。
萨蒂独自坐在车里,心里怀着事情,没有心思去欣赏窗外的风景。微风掀起了帘子,萨蒂不经意地一瞥,却看见窗口坐着一个食香神。
“香?”它对萨蒂说。
“乾闼婆城!”与此同时,窗外传来人们的惊呼。
萨蒂倒吸一口冷气,向外看去。所有人都指着前方惊叹。在道路前方的天空中,隐隐约约浮现出一座城市,亭台楼阁一应俱全,甚至能看到城墙上飘扬的旗子。
那是食香神们的城市,源自幻影,平常只会在沙漠和海洋上出现,它突然浮现在半空,然后又突然消失;它不似天神的居所,即使凡人也能见到它,但人们都传说看到乾闼婆城的人都会遭遇灾祸。
越来越多的食香神伴随着这座幻影般的城市出现,一个个从森林里随风跃出,围绕着车队轻舞,就连伽罗婆提都忍不住从车里探出头来看个究竟。
骑在马上的祭主却皱起了眉头。他挥手示意车队继续朝前走,自己停下来向车队后面张望。
与此同时,萨蒂也向后望去。
她和祭主同时看到了苏摩。
月神独自一人骑在自己的羚羊上,远远地跟在车队之后。他还是一袭白衣,但他腰间别着的不是金笛,而是一把细长的佩刀。食香神们自发地跟随在他身边,环绕着他。
也只有苏摩能凭空令乾闼婆城出现在不可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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