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蒂听见祭主在咯吱咯吱地磨牙,她抬起头,看到姐夫骑在马上,手悬在腰间,似乎又在习惯性地寻找自己并不存在的腰刀。
萨蒂躲回了车内,心里惊疑不定。隔了一会,她又再次伸头看出去,苏摩还是跟在车队后面,不紧不慢地走着。
祭主面上阴晴不定,转了几圈,突然打马朝苏摩奔过去。萨蒂看着苏摩停下来,和祭主交谈,两人都没有下坐骑。祭主说了几句,再度调转马头,回到了车队。他到了萨蒂前面塔拉所乘坐的车前。
“夫人。”祭主对坐在车里的塔拉说,“月神苏摩跟随在我们后面。”
车里伸出纤白的手,轻轻拂开了挡住窗口的珠帘,似乎塔拉也想要向后看个究竟,但那只手随即放下了,塔拉并没有露出脸来。
“他想做什么?”塔拉的声音轻柔冷静。
“他说碰巧与我们同路而行,他也想去拜访海洋的主宰伐楼那。”祭主说,牙齿又一次咬得咯吱咯吱响。
塔拉沉默了一会。
“这理由倒也无可挑剔。他独自一人,做不了什么。”她说。
“这是夫人的意思?”祭主低声说,紧盯着车里的塔拉。
塔拉似乎轻轻笑了笑。“应当做什么,任由夫君裁断。”
祭主最后也没有下定决心对月神采取什么措施。苏摩骑着羚羊,始终不远不近地跟在车队之后,低垂着眼帘,没有赶上来的意思。
当天晚上,他们在一个素有声名的净修林宿营。苏摩、食香神和乾闼婆城令祭主、萨蒂和根本不明所以的其他人全都感到心烦意乱,但塔拉至少在表面上并没有受到任何干扰。她依旧坐在火焰旁边,陪伴着丈夫,一如既往地细心安排一切,表情平静。
云发就在此时一头从树林里钻了出来,冲到火旁。
“他还在那里,”祭主之子气喘吁吁地说,“离我们不远。一个人独自待着,羚羊栓在树上,周围都是呃……食香神。”
祭主皱起了眉头,
“你按照我的话邀请他过来了吗?”祭主说。
“是的。”云发显得很尴尬。“但夜晚的主宰说他习惯独自一人了。”
祭主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塔拉注视着火焰,面无表情。
就在此时,新郎官过来了,他因为得到满意的新娘而志得意满,完全没注意苏摩的事情,此时恭谦地来向未来的岳父通报明日的行程。根据新郎官的说法,他们很快就能到达素有声名的莲顶山,过了那座山岳之后,人间的路就走完了,水神伐楼那的国度将对他们敞开。
趁着祭主和海洋之子在说话,萨蒂坐到了塔拉旁边。
“姐姐,”她说,“明天我和你坐到一辆车里吧。”
塔拉笑着看了她一眼。“怎么,不接着生我气了?”
萨蒂脸红了红。“我只是觉得……”她看了一眼云发来的方向。
“你害怕苏摩?”塔拉用平静的口吻说。
萨蒂垂下了头。“不是……我……”
“傻姑娘。”塔拉轻声说,伸出手来摸了摸妹妹的头发。“当初如果不是你天真地帮他倒忙……如果不是我一时糊涂听了你的胡说八道……他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真后悔……”
萨蒂抬起头来,张大眼睛看着塔拉,但塔拉并没有显出生气的样子来。火光跃动,她脸上带着萨蒂从未见过的表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塔拉。我想说的危险不是你理解的那种危险。萨蒂想着,但那表情却让她丧失了再度开口的勇气。
第二天天刚破晓,车队就出发了,祭主企图想要借此甩掉跟随在他们后面的苏摩。但没过多久,食香神便再度出现在车队周围,骑着羚羊、低垂眼帘的苏摩也再次出现在离车队后方。
“父亲,”云发跟上了祭主,“是不是让我去把他赶跑?”
“说的容易。”祭主冷静地说,看了一眼旁边塔拉和萨蒂乘坐的车驾。“你想怎么做?”
“我想……我可以和您的几个弟子一起劝说他离开,因为跟随别人的家庭并非礼貌之举。”
祭主冷笑了一声。“他只是跟着,没做任何事情,这种理由赶走他?就连用刀剑也难以驱赶,又不知廉耻,你真以为你在极欲仙人
祭主冷笑了一声。“他只是跟着,没做任何事情,这种理由赶走他?就连用刀剑也难以驱赶,又不知廉耻,你真以为你在极欲仙人那里学来的陈腐道学能对付这样的人?”
云发张口结舌,无话可说。
中午车队在河边停下来休息取水,萨蒂走下车来,站在水畔远眺。她远远瞧见在车队休息的河湾另一边,苏摩也停了下来,让羚羊饮水,自己则坐在一块圆石上,望着远方,不知在沉思着什么。
前面的车队已经整装待发,纷纷上路了。萨蒂走回车旁。
“苏摩还跟在我们后面吗?”塔拉在车里问。
“是啊。”萨蒂说。“就在后面呢。”
车里轻轻一动,塔拉把门推开,走下了车,朝车队后面走去。萨蒂吓了一跳,以为塔拉想要去见苏摩,祭主和其他人也瞪大眼睛看着塔拉。但塔拉低垂着眼睛,根本没有去看苏摩所在的方向,她从河滩上捡起一块鹅卵石,用咒语令之粉碎成粉末,然后走到他们行进的道路上,弯腰开始画一个巨大的圆圈和复杂的吉祥纹。祭主走到妻子身边。
“这是什么?”他问。
“微末伎俩,让夫君见笑了。”塔拉柔和地回答。“这是令光芒扭转的魔阵。今天是变日(月相变化的日期),苏摩的力量最弱,他要跟在我们身后,必然会在这个阵里迷失方向,等他走出来,我们应当已经到伐楼那之国了。”
祭主笑了笑,眼睛紧盯着塔拉。“夫人不愧是灵魂伟大的达刹之女。”他称赞说。
塔拉画完魔阵,返回车上。车队开始重新向前行进。萨蒂小心翼翼地挑开珠帘一角,朝外看去。
“祭主朝前走了一截,现在又打马折返,朝我们后面去了。”她告诉塔拉。
塔拉笑了笑,看起来却有一点点疲惫。“他一定是回去检查我的魔阵了。”她说,“他要仔细看看我有没有对他撒谎。”
萨蒂睁大眼睛看着塔拉,而塔拉只是垂着头。“如果我夫君不是这样的人,怎么又会坐到众神祭司、天帝导师的宝座上去呢。”她轻声说。
祭主回到车队时显得很满意。塔拉的魔阵果然发挥了功效,没过多长时间,原先围绕在车队周围的食香神便越来越少,而萨蒂再把头伸出车外朝后面看的时候,便再也看不见骑着羚羊的苏摩的踪影了。
五
祭主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在他们面前绵延开来的山影。他摸了摸下巴,一催马,朝在车队最前方的女婿所在地走去。
海洋之子正走在伽罗婆提的车旁边,他正笑容满面地把一颗无花果剥给从车里探出头来、同样笑容满面的伽罗婆提吃。看到祭主到来,这对新人立即尴尬地分开了,祭主咳嗽一声,打算装做没看见。
“我们所走的道路是否正确?”他问那个年青的王子。
海洋之子毕恭毕敬地朝自己未来的岳父合十行礼。“这道路没有问题。我们一贯如此行走。”
“但我们好像正在朝莲顶山走去。”祭主说,“我不记得以往到伐楼那的国度需要从莲顶山顶通过。”
“啊,需要的,需要的。”伐楼那国度的王子微笑着说,“您一定很久没有去我们的国度了。我们的人都喜欢从这里通过。这是我们的习惯。”
“是吗?”祭主说,皱眉回头望了一眼车队后方,又伸手摸了摸空空的腰间。
“这是哪里啊?”萨蒂说,“我怎么觉得我们正在上山?”她朝窗外看去,绿荫遮蔽了她的视线,只看得清山路在不远处盘绕,而山路的另外一侧则是陡峭的斜坡,隐约听得到溪流水声。中午取水的河流大概就是从山上发源的。
塔拉轻轻挑开了帘子,朝外瞥了一样。
“这里是莲顶山。”她轻声说。“正如迦湿城是天界最后和人间分离的地方,据说这山脉的影子与地界相连。真奇怪,我们应当从山下经过,为何要从山上走呢?”
“啊,我想起来了,”萨蒂说,“我看过这个故事呢。天帝为了镇压逃亡到地界的阿修罗,将原来飞行在空中的莲顶山打落到这个地方。”
塔拉笑了笑。“不是这样的。当时天神和阿修罗为了争夺乳海里的甘露反目成仇,发动战争,双方都把山岳扔到空中,作为武器,这座莲顶山其实是被因陀罗扔出来,碰巧落到这里来了。”
萨蒂呆了一会。她很难想象那个在金碧辉煌宫殿里见到的、有着明亮褐色眼睛、外表雍容华贵的天帝曾作出将整座山扔到空中的事情来。
“然后呢?”她问。
“什么然后?”
“山落到了凡间,原先居住在那里的居民和生物呢?他们被压在山下了吗?那么多山岳都从天而降,大地震动,人们的生活岂不是大乱?”萨蒂说,想到现在自己脚下这座山脉,也许是什么人的坟墓,不禁不寒而栗。
“你净想些有的没有。”塔拉轻轻地笑了笑,“神魔大战,天神以为自己为正法而战,阿修罗眼中只有仇恨和利益,你死我活的情况下,怎么会有余暇顾及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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