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落入麻烦的境地了。”湿婆说。“空间的夹缝里除了向下,没有其他方向。”
那该怎么办?我们出不去了吗?
湿婆只是笑了笑。
“也许要多耽搁一点时间吧。”他说。“无所谓。”
他抱住了萨蒂,两人开始一起下落,犹如从天而降的雨滴朝大地落去。
“听好,萨蒂。”湿婆说,“我们现在在穿过地界的界线,朝世界最底部落下去。在这个过程里,我的样子可能会变化。但不论我变成什么模样,你都不可以放开我。听明白了吗?否则的话,我就再也没办法把你找回来了。”
萨蒂吓了一跳。你会变成什么样子?她问。
湿婆还是只笑了笑。
如果觉得害怕的话,那就闭上眼睛吧。他用思想代替语言这么回答萨蒂。
萨蒂是真的有点害怕起来,可是好奇心却让她忍不住一边紧紧抱住湿婆,一边却睁大眼睛看着他。
湿婆的身形散发出银亮光芒,变得模糊了,萨蒂隐约觉得他就像是一只展开了银白色翅膀的海鸟。这有什么好怕的?她想着。
他们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萨蒂身边的生物再度变成了那头雄牛。它高扬着头颅,新月在它两角之间散发光辉。
但雄牛的躯体没有维持太长时间。萨蒂意识到的时候,她发觉自己正紧紧抱住一头怪兽,这怪兽半人半狮,但全身雪白(就如同湿婆本人和雄牛一样),身后有一对巨大的翅膀。
萨蒂果然被吓到了,但她抬头看见怪兽额头上的新月,以及那双深色眼睛,便稍感安心。
可是接下来她连眼睛都看不到了。
湿婆的样子变得无法辨识,有时犹如激流,有时犹如火焰,有时犹如一道有形体的飓风。
他这样变化的时候萨蒂惊骇万分,但她依旧牢牢拉住他,不管是以思想还是躯体。她干脆闭上了眼睛,但她还是能察觉身边的湿婆依旧在每个经过的世界展现不同的姿态。他张开自己所有感官,让它伸出无边无际的网,遍布在所经过的空间之中,犹如一条海鲨,依靠嗅觉,在海底深处潜游。
在地界的深处,没有任何有生命的东西还能保存原先的形态,它们全都被大地的重压所挤压,模样扭曲,思维也扭曲。这些无处不在的生物的光怪陆离的意识碎片被湿婆和萨蒂所吸引,朝他们涌来;萨蒂意识到地界最深处的黑暗和阴冷想要渗透进她的思想。但湿婆毫不费力地驱散它们,像驱散蚊虫,把自己思维从地界抽离。
然而到了最后,强烈的好奇让萨蒂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她身边的不是人,不是兽,不再是有形的事物。而是某种无法形容、无法描述的存在。
那太恐怖了。犹如萨蒂在怀抱的是一个混沌的、尚未成型的世界。
她几乎撒手,回忆里突然闪现的灵光却阻止了她这么做。
……这扑面而来的、完全没有任何理性和缘由可言的恐惧,她经历过两次。
上一次是在难陀那园林里,那个有着少年外表和苍老灰眼睛的人。
还有上一次……
上一次……
那是在舍衍蒂死去的梦中。
她在河边的火葬场上,见到的那个背对着她的,头发黑如檀木,肌肤上涂抹灰烬的男人。
萨蒂尖叫起来。
是你!她大喊着。那个人是你!
仿佛呼应她的叫喊,湿婆再度凝固成为人形,但他身上那种给人泰山压顶般的恐怖感觉依旧保持着。他看了萨蒂一眼。
“是我。”他说。
萨蒂颤抖着。
我知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了。她说。
“是吗?那就好。”
你也要把我开膛破肚吗?
湿婆差点笑起来。他深色的眼睛看着她。
“不,”他说,“我有更好的办法。”
四
这是一个红色的世界。
玫瑰色的沙漠包围着红色的山丘,红色的小山丘上有一座孤零零的红色砂石房屋。屋子里走出了一个穿着红衣的女人。
厚重的面纱覆盖了她的面孔,甚至连眼睛都没有露出来。
她朝四周望着。风刮起来的时候,连天空也会变成红色。
在这一片红色中,有一个白色的东西躺在玫瑰色的砂砾之中,一动不动。
女人收回朝四周张望的视线,低头盯着那个白点看了一阵子。
最后她迈步朝它走过去。她玫瑰色纱丽的边缘已经在砂砾上拖得破破烂烂,但依旧看得出原先瑰丽的颜色和花纹。她这么拖着步子走着,走到了那物体近前。那原来是一个巨大的白色皮毛动物。它的头倒向一侧,半埋在砂砾之中,眼睛闭着,像是已经死了。
女人小心地绕着它走了一圈。这白色野兽依旧一动不动。
从女人身后传来戚戚索索的声音。女人回过头,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子站在她背后,勾着眼睛看着那头巨大的动物。他们都赤裸着身体,仅在腰间挂着一条金索。
“这动物,”其中一人说。
“死了。”另外一人接口。
“所以我们可以,”
“把它吃掉?”
两个男孩一起嘿嘿笑起来,口水从他们嘴角流下来。
女人抬起了手。
“滚远些,双马童!”她声音严厉地说,“不准碰它。”
她回头打量了那一动不动的白色野兽一眼。“我感到它身上有难以描述的巨大力量,”她说,“也许可以助我一臂之力,让我回去。”
那对双胞胎不满地嚷嚷起来。
“它明明看起来,”
“十分可口。”
“既然已经死了,为何不能,”
“吃掉它?”
红衣的女人又举起另外一只手。
“住口!”她说,“你们忘了?所有落到这片土地上的东西都归属于我,不论那是什么。”
双胞胎更加不满意了。
“不公平,不公平,我们也要”
“分一杯羹!”
就这么说着,双胞胎之中的一人突然一跳,跳到了那头白色野兽身上,开始掰弄它头上巨大的犄角。女人咒骂着,朝他冲过去,另外一个双胞胎却又跳到了野兽的另外一边,扯它的肢体。
就在这个时候,那头野兽突然睁开了眼睛。它的眼睛颜色深如黎明天空,却蕴涵着目空一切的凶暴。
它发出低沉的吼叫,这个狭小的红色世界顿时震颤起来。
双胞胎都吓得尖叫起来,齐齐从它身边跳开。
穿红衣的女人也吓了一跳,但她退了一步,又走上前去。白色野兽在砂砾里挣扎着,似乎痛苦不堪。它想要站起来,却没有力量。女人注意到它额头上镶嵌着一轮明月。再仔细一看,它脖颈处隐隐涌动着一团不详的蓝黑色泽。
女人明白了。她再靠得近了些,在野兽身边蹲了下来。她伸出手去抚摸它的兽角,野兽深色的眼睛注视着她,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哮吼。
“啊,”女人柔声说,“我知道了。你中毒了,对不对?”
野兽依旧注视着她。
女人又摸了摸它白色的毛皮,站了起来,转身面对着那两个受到惊吓、躲得远远的双胞胎。
“快过来!”她又换上了严厉的腔调,“你们派上用场的时候到了。它在经受毒液折磨,因此才会落到这个地方。过来想办法治好它。”
双胞胎站着没动。
“为什么要替它医治?它死了的话,”
“不是更好。这样的话”
“我们就能吃掉它。”
女人摆出了威胁的手势。“你们做还是不做?”她说,“想要我把你们赶出去?别忘了,你们没饮过甘露,除了这里,你们根本找不到安身的地方!”。
那对双胞胎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过来。
女人又转头看着白色的巨大野兽。
“放心好了。”她对它说,“我会照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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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我的眼睛。”湿婆说。
为什么?萨蒂问。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横卧在大地上、身躯犹如山脉的白色龙王。
“商底耶的入口在视线交汇之处。”湿婆说。“看着我的眼睛。”
萨蒂依言看向湿婆的双眼,却愣了一下。
他的眼睛颜色深如黎明天空,很久之前,自己是不是见过这样的天空呢?是拂晓前的天色染成他的瞳色吗?是谁这么做的?
但这些疑惑一转念而过,湿婆自己别开了视线。
“我们到了。”他说。
萨蒂眨了眨眼睛。她觉得自己仿佛身在一个巨大的洞穴之中,不知从哪里来的火光照亮了洞穴。
这就是商底耶?她忍不住问。一个大山洞?
“不是。”湿婆说,“这只是通往它的道路。我们走吧。”他说着,再度拉起了萨蒂的手。
你能放开我的手吗?萨蒂说。
湿婆转头看着她,眨眨眼睛。
“怎么了?”他带着笑说。
我不习惯。
“一开始不是你把手伸给我的吗?”
那时你是一头雄牛。萨蒂说。
“现在不是了吗?”湿婆问,样子居然看起来很吃惊。
萨蒂顿时无话可说。也许真的只是自己眼中他才发生了变化吧?而他其实一直从未变过?
你这么抓着我不放,只是害怕我逃走对吧?她说。你放心好了,我说话算话,就算你要杀我,我不会逃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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