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看那图,又觉不妥。图上一人左手拿持杖,右手拿旗,自然就是周武王了。但与武王相对还有三人,其中一人在前,两人在后,与那些环立在武王身后参与盟誓的人地位大不相同。这三人与武王身侧都有文字,司马迁把那几个字描在素绢之上,藏在袖中。他又绕到鼎后,看那些文字。
司马迁自幼随父熟读典籍,战国时的六国文字也大多识得。但眼前这些字细看起来,竟是由两种文字组成,并行排列。其中一组文字与玉版上所用之字形制上十分相似,这类字他曾在长平君处见过;另一组字与六国之字有相似之处,可能是西周初年的文字,经过数百年的变化,已经不太认得了。司马迁爱史如命,见到这前所未见的字迹,知道其中必然记着许多先朝之事。虽然他也知道,私自抄录鼎上的文字乃是死罪,但求知之欲终于占了上风,便什么也顾不得了。
他战战兢兢取出笔墨与素绢,刚抄了些字,便觉远处传来脚步之声。他心中警觉,立刻收了东西,回到前殿,胡乱翻那架上的竹简。正在这时,殿门推开,原先那位卢的太监匆匆跑了进来。一进门,见他正在前殿仔细翻看典籍,长长吐了口气,说道:“司马大人可翻到什么了吗?”
日期:2009-11-30 12:29:00
12.3
司马迁摇了摇头。他心跳突突,便似要从喉中蹦出来,哪里说的出话。
卢宦官心中仍有疑虑,又问:“大人翻过些什么地方?”
“便是这里的还未看完。”司马迁低头看着简策,说道。
卢宦官轻松许多,又说:”既然这样,就请大人去别处查阅。陛下说了,这殿里原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
司马迁一听,不敢耽误,立刻收了东西,退出长乐宫。他心中自然清楚,这殿里若是没有紧要的东西,皇帝也不会不让他翻查。
出了宫,司马迁心乱如麻,无心归家。他坐在车上思来想去,便想到了柏桑子。若说这世上还有人认得周初文字,大概便只有这位程氏史家的传人了。这样一想,他抖擞精神,命马伕立刻将车驾往程家。
日期:2009-11-30 12:32:00
12.4
柏桑子冬季闲来无事,正在家里温酒读书。他老人家一见司马迁,顿时满面的春风,笑道:“子长来得正巧,我正想着天冷无事,与你论些古史消磨时间呢!”
司马迁哪有什么心情读那一堆堆竹简,冲柏桑子使个眼色。柏桑子见状,知是有事,不动声色,把下人打发出去。
司马迁屋中无人,便从袖中取出今日抄录的文字,递与柏桑子。柏桑子略读了一遍,便起了身,将四下的门窗全部关了,将司马迁带入内室,说道:“子长,你又从何处弄得这些要命的东西?”
司马迁知那文字紧要,便把今日之事说了。“此事事关生死,先生切不可相瞒。”他突然离席而跪,低声说道。
柏桑子听了,长叹一口气,说道:“这些文字记得是当日周武王伐商纣王之前,与上古三族盟誓之辞。”
“何为上古三族?”
“上古三族并非黄帝苗裔,据说乃是当年战败之帝炎一脉。黄帝为少典氏之后,帝炎则是上古帝俊之后。上古三族便是当年战败逃走之人,至于是哪三族,我所知的,不过两族之名,一为龙方,二为高辛。另一族名失传已久,不过,”柏桑子把声音压低得几乎听不见,说,“听说此族为帝族,最是尊贵。你见那图上与武王对立的三人,依我看来,便是三族的首领,为首之人便应是帝族之人。”他又把写在那四人身侧的字看了半天,最终还是摇头道:“这些字我确实认不得,想来应该是诸人的名字或是封号罢。”
“武王为何要与三族盟誓?”司马迁又问。
“我听家父说过,其时商王有神力,杀戮无数,世中无人可敌。眼见武王的军队败退之际,王军中突然来了些人,自称为‘西土三族之人’,愿意帮助武王伐商。于是,武王与之盟于牧野。此后,三族之士围杀纣王于鹿台之上,武王这才得了天下。这鼎便是武王得了天下后,命人铸鼎为记,以示不忘三族之恩。”
“既然是武王所铸之鼎,为何长平君要说此为商鼎?”司马迁摇了摇头。他心中还有疑虑,武王之鼎大可不必藏着掖着,不肯示人。
“依刚才你所说的图景,便知武王与三族并非君臣,而是分庭抗礼。你知道这其中有何含意?”柏桑子反问司马迁。
司马迁想了一想,便已明白。他说:“黄帝之前,天下之主为帝炎。版泉之野,黄帝三战胜而夺天下,此后,帝位一直未离黄帝一脉。待到武王战胜殷商,重新与三族盟誓,便是表明,二者从此可以共享天下。不知我这说法对还是不对?”
柏桑子点了点头,说道:“也差不多吧。子长你想,周室已经灭亡,若按这鼎中的位序,自然也轮不上刘氏为天下之主了。至于你说起长平君,若是我猜测不错,长平君必是三族中人。即便不是帝族,也是上古王族后裔。他说是商鼎,你便当它是商鼎好了。再说,旁人看来,说这鼎是不是商鼎,又有几人知晓?”
“先生此话怎讲?”
“子长你熟读史策,自然看得出这鼎上图画乃是武王伐纣之前,作《牧誓》的场景;若是换了常人,有几人知道这是《牧誓》,你大可说它是商汤伐夏桀之前为《汤誓》的事迹。这二者的差别,有几人能分的清楚。长平君说它是商鼎,自然有这一层意思了。”
司马迁一听,大喜,说道:“我竟糊涂了!多谢先生提醒,真是金玉之言啊!”
“只是这两幅字,却要毁去。若是留下,终归是个祸害。”柏桑子用手轻轻敲了敲长几,又说。
“是。”司马迁长长做了个揖,心中顿时轻松许多。只是心中又想,长平君为何要让他看这鼎,其中大概另有深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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