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育珺起身劝周滢“别难受了，有些事得好好给天嶂交待交待。”说着把天嶂拉到自己身旁“天嶂，周滢是你姐，是你亲姐，我……也是你姐，有些话我得告诉你，你一定要记住：第一你已经成人了，一个高大帅气堂堂的男子汉。男子汉是什么？男子汉就是要有顶天立地的气魄，要有气吞山河的风骨，要相信自己，相信自己一定能走出大山。第二，这里的人远非咱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你虽在此呆了四年，但好多事情你不清楚，所以遇事一定要多个心眼，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第三，管好自己，把身体保护好，干活时量力而行，少管闲事，有机会多看看书。”

　　“还有，”周滢泪眼涟涟“姐走后，你从小凤家搬出来，和你强生哥一块住。已经麻烦人家这么多年了，你也成人了，再住下去，有很多不方便。我已经给强生说好，拜托他多照顾你。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对，还有你育珺姐说的，抽时间多看看书，这样你会不寂寞的。天嶂，”周滢凝视着天嶂“姐说的话，都记住了？”“记住了，姐，你放心。”天嶂轻轻将脸颊的泪珠擦去。

　　隔壁房间里，此刻的气氛更加凝重，楚函已将此次自己得以上学的所有内幕和盘托出“我知道，这种做法实在下作，可我真是没办法。”楚函递根烟给王强生“强生，你说，如果这次我走不了，纪育珺回城上学，我们俩这事还能成吗？肯定完蛋！再说，我的表现，凭队上推荐，下辈子也走不了。只是……这种作法，有点对不起你，强生。”“没有，没有，楚函你别这么说。只是……只是这世道也太可怕了，郑丰年堂堂的支部书记，竟敢打周滢的主意，他妈的，狗东西！”王强生眼露凶光“他们村的人，随便怎么搞！可动咱知青头上，楚函，我……真咽不下这口气！”王强生越说越激动“我真想……真想一刀捅了这个畜生！”王强生一拳砸在床铺上，“嗖”一下站起来。

　　“强生，强生！你千万别激动，别激动！”楚函拉住王强生“这事千万不敢声张出去，千万千万！强生我求你了。”楚函把王强生按坐在床上“这事还得从长计议，毕竟你和天嶂还在人家手里攥着，等有朝一日，咱们都出去，再找他狗日的算帐也不迟。不过强生，我跟你说，这事千万不能传出去，尤其不能告诉大凤和天嶂。强生，看在咱同学一场，十几年的情份上，兄弟我求你了！”楚函两手一拱，深深给王强生鞠了一躬“强生，记住，绝对不能告诉大凤，以大凤的脾气会闹出大乱子的！”说罢，楚函从衣兜里掏出那张《化验报告单》“强生，这个给你，说不定你还能用上。”王强生接过看了看，还给楚函“我不要。”本想说“就算在农村呆一辈子，我也不会用这种方法。”可话到嘴边，毕竟是十几年的哥们，便改口“我迟早能走，你放心。”

　　“楚函，走，咱出去走走。”王强生拉起楚函踏上雨夜泥泞的小路。雨越下越大，王强生和楚函向村外走去。
　　周滢他们走后的第二天，天嶂大病一场，发高烧，整整昏迷了两天两夜。小凤每天往返十几里，到公社卫生院取挂瓶，给天嶂输液，寸步不离地日夜守护着天嶂。这天晚上，天嶂终于醒过来，当他第一眼看到小凤时，小凤告诉他，他已经昏睡了两天两夜。小凤妈闻讯急匆匆推开窑门“天嶂，你可醒了，把人快急死了。”然后指指小凤“整整守了你两天两夜，看看，人都瘦成啥了。”至此，天嶂才知道小凤为了他已经两天两夜未曾合眼，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两颗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溢出。

　　“天嶂哥，你想吃点啥？”小凤轻轻擦去天嶂眼角的泪水，自己却不禁泪流满面。小凤妈一闪身出了窑门。
　　天嶂紧紧握着小凤的手，小凤将天嶂的手抵在自己脸颊“天嶂哥，你不烧了！”
　　周滢走后大凤接周滢的班，去学校教书，是王强生执意要她这么做的，大凤在队上干活，每天六分工，已算妇女里的高工分，而教书每天十分工，每月还有十块钱的补助，冬天吹不着风，夏天晒不着太阳，现在的情况不比她爸在世时，现在一切得靠她自己。
　　吃完晚饭，王强生陪着大凤在窑洞里批改作业，突然小弟一推门进来“强生哥，我妈让你吃鸡蛋。”小弟端着一个大黑碗，里面放着四、五个鸡蛋。王强生一愣，看着大凤，大凤一伸手接过大黑碗“我妈知道你来了，刚才专门给你煮的。”“这……你妈……”“吃吧，吃完再说。”
　　大凤递给王强生一个鸡蛋，小弟眼睁睁地盯着王强生手中的鸡蛋，王强生爱怜地拉过小弟，揽在怀中，把鸡蛋剥好递给小弟，小弟死活不接，嘴里一个劲说“妈妈说给强生哥吃，不让我吃。”“强生哥吃，”王强生又剥开一个鸡蛋“小弟也吃，对吧？”小弟看着大凤，大凤说“吃吧。”小弟一把抓过鸡蛋，狼吞虎咽。
　　“妈呢？”大凤问小弟，小弟手指门外“走了。”“走了，上哪儿去了？”大凤急忙出窑。
　　“你看。”小弟手指处，大凤妈正缓缓走向崖头，大凤知道，妈又想起了往事。
　　月光下，大凤妈贮立在崖头，微风将她的头发吹起，远处传来了悠悠的歌声：
　　你问我，

　　有没有一朵花，
　　春夏秋冬永远开不败？
　　我不告诉你。
　　……
　　你问我，

　　有没有一个人，
　　受尽苦难永远不流泪？
　　我不告诉你。
　　你看那，
　　花开花又落，

　　花落花又开，
　　地老天荒生生不息。
　　……
　　你看那，
　　蝶儿跟着风儿飞，

　　只要你不回头，
　　我一生不流泪。
　　……
　　“我猜想，我妈可能是看到咱俩，又想起当年的她和那个匠人。”大凤依偎在王强生的怀中，凝望着崖头。
　　“那她……是有意识呢，还是无意识？”王强生问大凤。

　　“我想……还是无意识吧。”
　　你问我，
　　……
　　我不告诉你……
　　“天嶂哥，你听。”小凤此刻也听到了歌声，急忙打开窑洞门，天嶂又听到了那凄美而又委婉的歌声。
　　你问我，
　　……
　　我不告诉你

　　……
　　天嶂久久凝视着苍茫的夜空，月光如水，石门一片银白。

日期：2008-10-22　11:51:52

　　37.
　　大凤一早起来，叫小弟起床，小弟这学期开始上学，每天跟大凤一块走。推开窑门，大凤一下楞住了，小弟趴在炕上，头朝下，地下一滩粘液。
　　“怎么了，小弟？”大凤将小弟揽入怀里“你咋了，告诉姐咋了？”
　　“我……我肚子疼。”小弟手捂着肚子，脸色蜡黄。“那快起，起来，姐带你去医院。”大凤趁小弟穿衣服时，跑去叫强生，强生抓起衣服往窑洞跑，大凤妈已照护小弟穿好衣服，小弟手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头上微微出汗。“来，哥背你！”强生背起小弟往外走“多带几件衣服，把钱带上。”
　　公社卫生所离石门有七、八里路，到卫生所时，王强生已大汗淋漓。小弟的肚子越来越疼。公社卫生所设备简陋，一般头疼脑热小毛病在这看问题不大。大夫是一位赤脚医生，全凭经验看病，给小弟简单检查后，大夫告诉大凤“看疼得这么厉害，有可能是急性阑尾炎。”“急性阑尾炎？”王强生一阵紧张“那……怎么办？”“咱这没条件做手术，赶快往县医院送。”大夫给大凤说“要抓紧时间，不然有危险。”

　　急性阑尾炎王强生太了解了，上初中有次上体育课，他突然肚子疼得厉害，到医院一查，急性阑尾炎，立刻住院做手术，大夫说如果不及时做手术，一穿孔，有可能危及生命。
　　“走，快走！”王强生背起小弟匆匆上路，大凤跟在后面“强生，行不行，这么远的路，要不我回村叫人，你……”“来不急了，这病绝不敢耽误，要出人命的！”王强生问大凤“要不，咱抄近路，路虽难走，可近不少呢。”“行，强生，你能行吗？”大凤的眼泪都出来了。“行！有啥不行的，走！”王强生疾步向山上走去。
　　这是一条通往县城的小路，虽说难走，可几乎近三分之一的距离，到县城最多二十里路。这条路不但路面窄，而且坡度陡，两手空空走尚且气喘嘘嘘，别说再背上四五十斤一个孩子。王强生爬上第一个坡已经喘不上来气，小弟脸色刹白，紧紧咬着牙，看的出，在强忍着疼痛。大凤扶着小弟，眼泪汪汪“小弟，要是疼的厉害，你……你就哭几声，啊？”小弟看着大凤，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