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嶂看了一眼崖头，小凤还站在那儿，小凤已经是第三天站那儿呆呆地望着自己。他背起背篓转身往坡上走去，沉重的粪土压的他喘不上气，汗水从脸上淌下，滴在坚硬的山路上，可他一点也不觉得累，他甚至感到当人身负重负、不堪忍受时，身心反而无比轻松……
　　他艰难地登上坡顶，抬手弯腰将粪土扣在地上时，人也随之跪在地上，他太累了。他觉得脚下的土地是那么松软，像小时候跪在家里摞起的被褥上，像卷曲在妈妈的怀抱里。他就这么跪着，抬眼望去，苍山莽莽，群山环抱，蔚兰的天空，浮云在阳光的照耀下，犹如锦缎抖动，流光异彩，份外妖娆……他的心蓦然升起，追逐着白云，追逐着太阳。

　　远处传来了悠悠的歌声：
　　……
　　你问我，
　　有没有一条路，
　　磨破双脚永远走不到头，

　　我不告诉你。
　　你问我，
　　有没有一个人，
　　受尽苦难永远不流泪？
　　我不告诉你。
　　……

　　你看那，
　　山路弯弯向白云伸去，
　　只要你真心往前走，
　　我就会在那儿等你。
　　你看那，

　　蝶儿跟着风儿飞，
　　只要你不回头，
　　我一生不流泪。
　　只要你不回头，
　　我

　　一生
　　不流泪。
　　大凤妈站在崖头，晨风吹起她的短发，阳光将她托起。
　　缠绵悱恻，如泣如诉的歌声，洞徹世事沧桑，倾听那曾经的空旷和凄凉，乔天嶂被感动的热泪盈眶，长跪不起……
　　小凤悄悄地抹着泪水，她知道天嶂之所以发疯似地干活，折磨自己，完全是为了排谴胸中的苦闷。但她却不知道天嶂何以苦闷，她做梦也想不到，她的父亲对周滢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她幼稚地认为，天嶂看到别人返城，心中苦闷，甚至以此推断，过一阵便会习惯，会像以前那样对待她，她毕竟只有十七岁。

　　小凤性格中的倔强执着，使她明显的有别于同龄的女孩，只要她认准的事，她会坚定的，甚至不顾一切的去做。她性格中以至精神上的那种自信和坚强在给“老九”媳妇接生时得以淋漓尽致地彰显。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面对从未亲身经历的突发“难题”，竟然方寸不乱，有条不紊，气贯长虹，那是需要多么高的智商和天赋。
　　小凤在天嶂下工时，依然站在门口等他，手里捧着热腾腾的饭菜，这使天嶂十分感动，他急忙接饭菜，正要说话，小凤却一转身走了。
　　小鸽子站在窗台，冲天嶂“咕咕”叫，天嶂一转脸竟看到小鸽子身旁还有一只鸽子，与小鸽子一般大小，一身雪白的羽毛，一双钻石般兰的眼睛。这是它的姐妹，还是它的……情人。天嶂打开门，小鸽子飞进屋，“兰眼睛”跟着进屋。天嶂抓一把包谷撒在地上，“兰眼睛”贪婪地吃着，小鸽子一粒也不吃，爱怜的看着“兰眼睛”，天嶂明白了，那是它的爱人。

　　小凤渐渐怀疑自己的判断，她隐约感到，天嶂远非她想象的因独自被留在石门而对她的态度骤变，而是有其它原因，对，肯定有其它原因，小凤决定问问乔天嶂。

日期：2008-10-29　11:22:24

　　乔天嶂正在看书，听到有人敲门，匆忙下地，开门后一看是小凤，天嶂赶快将小凤让进屋。
　　“看书呢？”小凤没话找话。虽然她为来天嶂这儿做了几天准备，甚至把先问什么，后问什么都反复想了好几遍，但真正见到天嶂，她突然感到不知从何说起。
　　天嶂隐约感到小凤来意，为了慎重起见，他不便直接问，只好也没话找话“你最近忙啥呢，也见不着人？”这种无关痛痒的话，搁在平时到无所谓，可如今明明是他不想见小凤，挖空心思躲小凤，反而问起小凤“忙啥呢，也见不着人。”
　　小凤原想绕点弯子，可天嶂的此番话使他决定直来直去“天嶂哥这话应该我问你。我知道你不想见我，躲着我，这我不怪你，可我总得明白是啥事让你这样对待我。”小凤眼圈发红“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你告诉我，我改。可你，不能一夜之间对我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理我，我……我受不了……”小凤哽咽着。
　　天嶂明白了小凤的来意，但他能说什么呢，他能将实情告诉小凤？绝对不行。胡编一种理由敷衍她，小凤那个机灵劲，根本骗不了她，反而弄巧成拙，不知又引出什么麻烦。另外，他也实在不忍心就这么对待小凤，太不公平了。可有什么办法呢，天嶂心乱如麻。

　　“天嶂哥，你一个人留在这，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你有盼头，明年你肯定能走。如果你是因为……走时怕我……缠着你，早早跟我……断了关系，你……可以明说，我……我绝不会缠你，我……”
　　“小凤！你胡说什么呢？”乔天嶂真想把实情说出来，可他知道不行，绝对不行。他将自己的毛巾递给小凤“小凤，你误会了，我根本就没你说的那种想法。别说我还没走，就是我真的走，我也会……”乔天嶂想说“带你走的。”可他明白，现在已经没有这种可能了，他不可能带着小凤去见周滢。明知不可为，又何必骗小凤呢。
　　小鸽子和“兰眼睛”“咕咕”叫着，从低矮的纸箱中双双探出头，打量着外面的世界。小屋内，摇弋的灯光把小凤低头垂泪的侧影印在墙上，也印在了乔天嶂的脑海里。
　　屋外，深秋的寒风吹打着窗棂，发出窸窣的响声。
　　“天嶂哥，你还记得你的承诺吗？”“承诺？什么承诺？”乔天嶂一头雾水。

　　“就在你们家，你送给我那座大桥模型时说的。”小凤看着天嶂，天嶂一脸茫然，小凤知道他早已将此事遗忘，可小凤却刻骨铭心，今生无法忘怀。也许当时俩人都无心，甚至是一句玩笑话，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小凤的企盼和向往越来越强烈，无数个静静的夜晚她默默地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回忆着天嶂说那句话时的神态，她多么盼望那一天早日到来。

　　“你说，你会走上那座桥，走进……我心里。”小凤潸然泪下，唏嘘不已。
　　乔天嶂终于想起来了，那是周滢姐带小凤处理母亲后事时，他将当初父亲送给母亲的信物贸然送给小凤时说的话。其实当初他的确是一句玩笑话，这么多年，他早已忘却云外，没想到小凤竟难以释怀。乔天嶂真想告诉小凤“我已经走进了你的心里。”可他不能，他知道这只能永远成为记忆，成为深深的遗憾……
　　公社李书记专程拜访郑丰年，郑丰年受宠若惊，兴奋不已，未进窑门，喊的价天响，恨不得让全村人都知道李书记来他家。小凤妈老远迎出窑门，两口子像迎接皇帝一样把李书记迎进屋，小凤妈一边喊着小凤，一边往灶房走“小凤快给妈烧火，你李叔来了！”
　　李书记此番是受县卫生局革委会张主任之托，给他的儿子张斌，也就是小凤在县卫生学校参加赤脚医生培训班时的授课老师说媒的。上次大凤弟生病，小凤和天嶂去探望，偶然碰见张斌，张斌知道小凤的男朋友是西良市知青，他就认准这事肯定长不了。而且他看到天嶂一表人才，虽说当时他非常气馁，对自己完全失去了信心，可过后仔细一想，这不正是自己的希望所在。试想，像乔天嶂这样的人若返城，能娶一个山里没多少文化的姑娘为妻吗，绝对不能。所以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母亲，母亲方才明白，原来儿子早已心中有人了。

　　“小凤呢？”李书记接过郑丰年的《海河》牌香烟问郑丰年。郑丰年稍感意外，这李书记怎么一进门，就问起小凤，他弄不明白李书记此番来意，便随口答道“在灶房忙着呢。”“那让娃来，让我看看，看看。”李书记示意郑丰年去叫小凤。
　　小凤听说李书记要见她，有点不好意思，这么大的干部专门要见自己，小凤不免有点紧张。
　　当郑丰年领着小凤进门的一霎那，李书记暗自吃惊，几年不见，小凤竟出落的如此漂亮，难怪有传闻称“石门二凤”是山里的金凤凰，也难怪张主任的儿子那么好的条件，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却偏偏看上了小凤，李书记心中有了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