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里传来孟红绫的轻笑：“蓝逸悠，你这回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但未将地上这位公子救好，就连我们的比试你也输了，那人逃跑时，尚还携着余毒呢！呵呵，慕青寂，你不是恨他毒伤你朋友吗？干吗要助他将毒都逼到左手臂，让他的神智得以清醒？”
　　慕青寂狠狠地瞪了孟红绫一眼，不再搭理她，沉痛地走到万壑风身边，脸上布满深深的自责：“对不起，是我太粗心大意，害你中了毒，又害你失去这个解毒的好机会。”一边恨恨地说着，一边单手握拳，一下下泄愤似的砸在地上。
　　一裳看着不停自责自残的慕青寂，也略略地带上些惆怅，蹲下身来，对他道：“慕大哥，别这样，这并不是你的错，现在你的朋友尚有余毒未解，也仍然失血严重，咱们还是先想办法为他输血，只有体内有了充足的血，才能让他支撑下去，不被余毒所噬。”
　　慕青寂听了，点点头：“我现在就去找人来试血，就是要用抓的，也要将他们抓来！”
　　一裳见他已濒临情绪崩溃的边缘，于是劝他道：“先别急，这里的人都试过血了，唯独我没有，就先试试我的，若是可以，也不必惊动那些镇民了。”
　　慕青寂这才稍微稳住情绪，回到一裳身边。

　　一裳仍是拿了那只空碗，分别挤入了自己和万壑风的血，两滴同样鲜红耀眼的血，在盛满清水的空碗里缓缓游动，在经过几个小小犹疑后，终于慢慢地溶在一起，渐渐地将整碗清水都染红。
　　这时，慕青寂忽地颓然跌坐在地，孟红绫则再度传来幸灾乐祸的讥笑。
　　一裳怔怔地看着碗中淡淡的血红，心头浮上歉意，对慕青寂道：“慕大哥，是我大意了，我本该先试过自己的血，不然也不至于……”
　　孟红绫则在一边瞥嘴道：“这怎么能怪你，你和他们非亲非故，凭什么为他们献血！”
　　“都怪你！若不是你忽然弄出那人来，我朋友也不会落到现在这般田地！”说着一步步走向孟红绫，脸上阴云密布。

　　“怪我？哈哈！真是好笑！”孟红绫口中讽意渐盛：“若纠根结底，你才是害你朋友的元凶！”
　　“好了好了，都别争了，赶快救人要紧。”一裳抬头看着怒目相向的两人，眉目深锁。
　　两人皆轻哼了一声，不再理对方。
　　一裳放平手臂，将尖削的麦秆刺进自己的皮肤，一股钻心的疼痛悠地袭来，一裳紧闭双眼，咬住嘴唇。慕青寂在一旁看到，心莫名地纠了一下。
　　“大口吸气呼气，便不会这般痛了。”孟红绫在一边随意道。
　　一裳听了，照着去做，果然好了许多。

　　她又把另一端刺入万壑风的手臂，自己滚烫的鲜血就源源不绝地流入到万壑风的体内。
　　也不知流出了多少血，流进了多少血，一裳渐渐感觉自己已有些支撑不住，身体虚弱得像是一滩马上就要化掉的雪，但她还是在勉励坚持着。补充了新鲜血液的万壑风似有转醒的迹象，他微微睁开迷蒙的双眼，隐隐看见一个面覆轻纱的模糊脸孔，不禁想伸出手臂去碰触，却又无力地垂下，口中吐出游丝般的声音：“潇湘……潇……”
　　言罢又沉沉昏厥过去。
　　一裳的心不由自主地抖了抖，一股冷意渐渐从后背蔓延到全身，脸色转为苍白，身体晃了晃就要倒地。慕青寂眼明手快，扶住一裳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看着双唇已变淡的一裳，担忧道：“姑娘，你已流失了很多血，不能再流下去了，就……先这样吧。”
　　一裳在慕青寂的怀中点点头，撑起已快无力的身体，小心拔掉自己和万壑风身上的针，涂好止血的草药。

　　慕青寂连忙把已是极其虚弱的一裳扶到一边的柱子旁，让她倚靠。又掀开自己的外衫，“嘶”地一声扯下里面干净的绢布，帮一裳包扎好伤口。一裳感激地冲他笑了笑。
　　慕青寂看得一怔，随即有些愧疚道：“姑娘，你先好好休息。”然后转身走到万壑风的身边查看情况。
　　万壑风补充了一裳的血，情况已然好转，但因体内尚有部分余毒，仍是呼吸不稳，脸色苍白。
　　“喏！补血的药，其中都是大补之物，我浓缩其精华炼制而成，你若放心就赶快服下，当然你若想给躺着的那位吃，我也不介意。”孟红绫不知何时已冲开体内穴道，她展了展筋骨，揉了揉发酸的四肢，站起身来，扔给一裳一丸药。
　　“谢谢，其实你心地还是蛮好。”一裳虚弱一笑。

　　“她若心地好，何必只留一丸。”一旁的慕青寂冷哼。
　　“我这药虽不是什么宝物，但对一般人来说也是难求，我只给我重视的人。”孟红绫瞥了一眼慕青寂，复转头冲一裳道：“而你，是我重视的对手。”说完，逸出银铃般的轻笑飘出庙门。
　　“蓝逸悠，这次情况特殊，我也不想占你便宜，所以我们之间还有一次。”娇媚的声音伴随轻笑越来越远，隐于寂寥月夜。
　　“你怎会认识这样一个只会无理取闹的人？”慕青寂看着芳踪已逝的庙门口，眼中又现憎恶之色。
　　“莫名其妙认识的。”一裳轻笑，慢慢闭上早已沉重的双眼。
　　慕青寂看着昏睡过去的一裳，眼中渐渐浮上一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之意。拣起她掉落在身边的药，仔细地嗅了嗅，伸手想摘掉她的面纱，手指探到一裳的耳边时又忍住……
　　一裳就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野草青了又黄，黄了又青，梅花接连点灯，河水倒流逆行，而自己就在这些不断变幻的光影中迅速后退，后退到身披嫁衣踌躇难安的良辰吉日，后退到雷雨交加踽踽独行的赴云山路，后退到饱受冷嘲热讽故意刁难的江南花家，后退到残枫卧地冷剑交错的血雨江湖……而梦醒来，她已从头冰到脚。
　　药！药呢？清醒后的一裳忙摸索向怀中。

　　“蓝姑娘，我在你昏睡之时已用内力帮你服下那药了。”慕青寂朗朗的声音从庙门口传来。
　　一裳愣了愣，随后来到万壑风身边。一番费劲尽心思的救助，他的情况已大大好转，只是那余下的毒一时半会恐怕就无能为力了。暗暗叹息了一下，一裳慢慢走到慕青寂的身边坐下。
　　此时，月已中天，微云隐隐，风带草木之香徐徐拂过，令人心神一畅。
　　慕青寂转头看向一裳，泛出融融笑意：“可休息好了？”
　　一裳回笑，冲他点点头。

　　“此番，还要多谢蓝姑娘相救之恩，不知如何才能回报。”
　　一裳轻轻道：“本可以将你的朋友完全治好，是我一时大意，将药投错了媒介。那余下的毒若非得不到相应的解药，就只能找功力在一甲子以上的人助他拔出。”
　　慕青寂连忙道：“蓝姑娘千万别再自责，若说错我才是那最大的错，你一个弱女子能舍身施血，实在让在下感激和钦佩不已。”
　　一裳微微扯了扯嘴角，不再说话，抬首望向高空悬月。
　　慕青寂若有所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忽举起手中酒壶朗声吟道：“坐看闲云散，浩月露华浓，悠悠千里共此时，煮酒笑长风。”
　　一裳瞥见慕青寂的酒壶，忍不住轻声笑出来：“慕大哥，这酒可是我供奉给土地老爷的。”
　　慕青寂被她这一笑晃了心神，同时也引出几分兴致：“土地老爷寂寞，正愁没人陪他喝酒，我就当一回他的酒友，给他解闷儿！”

　　一裳听了，笑得眉目越发舒展开来，又忽然想到什么，低声叹道：“我若有慕大哥诗中的那份开阔心境便好了。”
　　慕青寂朗朗一笑：“事在人为，其实我也并非时时刻刻都这般，刚刚朋友有危，我展现出来的风度便令人不敢恭维，现在见他好转便如释重负，其实随心就好，该高兴时就高兴，该伤心时就伤心。”
　　一裳咀嚼着“随心”二字，慢慢思索，但有时并不是随心就可解决一切烦恼的……
　　沉暗斗室内，几支并不能起多大照明作用的烛火闪动跳跃，明明灭灭，将本已恐怖的空间，衬托得更为诡异。
　　一个将脸隐在阴影里的人，面无表情地看着直直跪在烛火下的属下，轻轻冷哼。

　　“主上！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跪着的人，忽然双手扑地，脑袋向下磕去。
　　“连续两次都失败，要你还有何用？”阴影里的人逸出冰冷的声音，令人听不出任何情绪。
　　地下的人仍跪着，身体却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残叶般，牙齿打颤，说不出一句话。
　　“我也不取你性命，就自己废掉那只没用的手臂离开吧。”那人虽淡淡说着，却飘出如冬晨寒冰所散发出的冷气，让人更为瑟缩。
　　跪着的人仍不敢动，直到察觉出那道暗处的身影无声无息地飘出斗室，才长出了一口气，颓然起身。忽神色一凛，把真气都集中于左臂之上，一声冲天哀号，左臂已离身体而去，在空中碎成血肉，洒在跳跃的烛火上，烛火顿时熄灭……

　　圆形窥孔内，一只深沉的厉眼，看着捂紧残臂慢慢走出斗室的人，脸上渐渐浮上一丝令人察觉不到的残忍，“老三，你接着去做老七没完成的事，若不成功，下场可不如老七这般好过。”
　　身后的人俯身抱拳，随即悄无声息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