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万福寺

　　万壑风坐在随意堂的书房内，听万总管一一汇报着这两个月中庄内的大事小情。虽然经过悉心调养，但他的身体仍有些虚弱。万总管汇报完毕就先行退下，在一旁沉默已久的秦越这才把倚靠在书架上的身体挺直，慢慢走到万壑风的身旁坐下。
　　万壑风随手捞起一本万总管呈上来的帐本，一边翻看浏览，一边问向身旁的秦越：“怎么忽然想把剑儿接到你那去住？”
　　秦越修长的手指似有些无聊地轻弹着桌面：“你这庄内怕是有内贼，你走后不久，剑儿就身中巨毒。”
　　“哦？方才万总管怎么没将此事告之于我？”万壑风从帐本上抬起头，幽黑的瞳孔似乎紧缩了一下，“那现在剑儿怎么样了？”
　　“剑儿中毒不久后是嫂夫人先行发现并救治的，她似乎也觉得庄内不妥，急着想把剑儿送走，我恰巧看见，就助了他们一臂之力！”秦越边说边观察着万壑风愈来愈冷列的神情，“这事万总管并不知道，我怕他打草惊蛇，就暗中在庄内查探了一翻，但并无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秦越心中偷笑，并未告之他的妻子是如何翻墙出庄的。

　　万壑风的眉间掠过一丝沉郁，微微眯起双眼，沉声道：“这事看起来有点复杂，为什么会专门针对剑儿下毒？还有，她怎么会解毒？”
　　秦越呵呵笑出声，“恐怕万兄要自己去弄明白了，我从嫂夫人的口中是套不出一句话的。不过我看到，嫂夫人乃是用展颜丸替剑儿解去体内巨毒的。”
　　“能拥有展颜丸的人，身份必不简单！她身上的迷团好象越来越多了！”万壑风的嘴角扯出深沉而玩味的笑，秦越在一旁悄悄挑了挑眉毛，并未搭话。
　　“既然现在我已经回庄，你就将剑儿送回来吧，也许还能引出下毒之人。”万壑风神色恢复如常，淡淡地说道。
　　秦越却忍不住轻皱眉头，“万兄，我一直不明白，剑儿那般讨人喜欢的孩子，你为什么总是对他冷冷淡淡？”

　　“秦越，这是我的家事。”万壑风垂下双眼扫向帐本，掩饰过眼中一闪而逝的痛苦，言语中越发淡漠。
　　秦越想发作，却终究什么也没说，拿起桌上的热茶抿了一口后问道：“你的身体怎么样了？听慕兄说你不但受了重创还遭人下毒。”复又啧啧：“说来也巧，你们叔侄俩竟都中了奇毒，不愧是血脉相连啊！”
　　万壑风刚想回答，听到“血脉相连”四字，脸上不由飘过一丝阴云，待平复了心中的微涌，这才抬头说：“伤是在捣毁隆国人暗桩时留的，毒却是在千桃镇中的，幸而得镇中的女神医相救才保住一条命，不过体内仍有余毒未清。”万壑风想到不久前，在镇外那个破旧小庙里，自己虽然昏迷，却仍能感受到身旁女子为自己所做的一切——疗伤、解毒、输血，待第二日醒来问过慕青寂，才知伊人已道别，芳踪已杳。

　　秦越听他说起千桃镇的女神医，暗自间神色一动，似联想到什么，终因不确定而未道出，于是转而问道：“那下毒的会是隆国派来追杀你们的人吗？”
　　万壑风手中摩挲着案头的方砚，若有所思的摇摇头：“还不能确定。我总感觉周围有几股势力在同时拉扯一条线索。”
　　秦越放下手中的热茶，正色对万壑风道：“过两日，你就借着全家人去万福寺烧香之由，我单独陪你去慧智方丈那把毒彻底拔出，这事万不能泄露出去。”
　　万壑风点点头，眼中的凛冽之色渐盛，暗道：这次我的身体和武功若得以恢复，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六月十七，黄历言：涧下水，成执位，宜开光、祭祀、祈福、栽种、破土、安葬，忌入宅、移徙、理发、出火、嫁娶。

　　晨光冉冉，朝露未晞，万家庄的大队车马早就有条不紊地罗列在庄外的大片空地上，等待着主人们的一一到来。大批的香供之物载了满满几车，辕马低低嘶鸣，仆役垂手站立，一番不容小觑的排场。
　　待一裳在绿浓和蓝儿的陪同下行至庄外的车队前，不禁被这一番景象震慑住。在江南时，花家也算有头有脸的富贵之家，却也未有这般排场。正在微愣，万筠在屏烛和两个丫头的伴随下，缓步走来，行至一裳身边时，轻轻行了一礼，打着招呼：“嫂嫂，这次路途遥远，你若觉得无趣，我们可同乘一轿。”
　　一裳不忍拒绝，只好答应，对着有些乞求之色的万筠释放出一朵似怜惜又似安抚的微笑。忽觉有一道锐利清冷的视线扫来，一裳忍不住抬眼望去，只见万壑风正骑在高头大马上，若有似无地睨视过来，而他的身后，是万总管、海云霄，以及一众自己还并不认识的人。
　　感觉到万壑风似乎在审视着自己，一裳连忙收回视线，平复着有些微躁的心。“他的身体好象好多了。”一裳暗道。
　　万壑风捕捉到一裳那一望一收之间的神情转换，只觉得那一望之时，似有一颗秋叶零落于静水之上，微漾着荡开，但收回之后，又马上如一波无痕秋水，清澈明透。

　　万壑风眼中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深意，随后向旁边招招手，小丫头枕梦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身边。万壑风俯身对她说了几句话，就见枕梦高兴地点点头，笑着走过来。
　　“夫人，二小姐，庄主吩咐我来陪你们解闷！”枕梦甜脆的声音响起。
　　万筠闻言，开心道：“有你在身边，就不怕路途遥远了。”
　　“枕梦，你好象长高了。”一裳看着活泼依旧的枕梦，忍不住泛出笑意。
　　“真的吗？”枕梦低头，惊喜地打量着自己的身体。

　　“夫小，小姐，那我们就和屏烛姐姐坐别的马车去了。”蓝儿在一边插话道。
　　“放心吧，我会把你们的主子照顾得好好的！”枕梦一边甜笑，一边对她们保证道。
　　屏烛走的时候，忍不住捏了捏枕梦的脸，惹得她连连轻呼，一裳和万筠见了，禁不住笑起来。
　　万家庄大队车马就朝着万福寺的方向蜿蜒进发。一路上，枕梦不停地逗着两个人说笑，倒也不寂寞。偶尔，三人会掀开车帘，欣赏沿途的风景，有时，一裳会不小心瞥见车队前那个高挺的身影，心中不觉有些微微的忐忑。
　　万福寺是砚归城方圆百里内第一大寺，坐落在南城外八十里处的枫子山中。万福寺规模宏大，除了当中的大雄宝殿外，还有三圣殿、藏经楼、塔院及禅堂等。寺内香火鼎盛，每日朝拜祁福的香客源源不绝。一裳下了马车，仰望着身前这不知已有多少年头的古刹，看着寺中隐隐飘出的香火之气，心神不禁一涤。
　　寺中的主持早已迎了出来，与万壑风互相礼让一番后，引着众人踏入寺中。
　　跪拜、祷告、祁福、上香，一套烦琐的程序下来后，万家的众人被领至殿后的客房中休息。万筠本想约一裳前去禅堂听主持讲禅，一裳却并不想听那有如云遮雾隐的禅法就推说身体不舒服，万筠只好唤了自己的丫头屏烛同去。

　　坐在房中休息的一裳不觉有些无聊，想到还未好好参观过这古刹，于是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信步走出房门。
　　一裳不喜人多之所，只拣僻静小路行走，不多时就来到塔院后的一片小小枫林中。六月的枫树离秋日胭脂色还很遥远，翠绿的五齿嫩叶如一只只张开的小掌，将午后炎热的阳光都挡在了林外，只余稀疏的几缕随意地倾泻在地面。一裳缓步在阴凉的林间行走，聆听着寺中不时传来的悠悠钟鸣，心头一片清爽。
　　渐渐地，一裳似乎听闻有流水声传来，她寻着声音找过去，但见林中空地之间有一口白石砌成的小井，走近方知，原来是一眼活泉，正汩汩地向外冒着清冽的泉水。水不断地从井边的一处小豁口逸出，在略有些坡度的林间形成了一条明澈的小溪。
　　一裳坐在井边，撩起一捧泉水凑至嘴边，只觉得入口处萦绕着一片清甜。此情此景，让一裳不由彻底放松连日来一直疲惫的身心，取出腰间的玉箫吹奏起来。
　　花草之息，虫鸟之声，云日之影，水光之晕皆在一裳的箫中辗转变换、交错相映，如一幅如何也赏不尽妙处的写意山水画，墨色浅浅却勾勒出仪像万千。一曲终了，从树后转出两个身影，竟是千桃镇的张大户和那高傲不群的韩不因。

　　一裳垂下玉箫，讶异地看向两人，一时说不出话。
　　韩不因细细打量着一裳，那总凝着傲然之色的眼中，此时似有困惑：“想不到你竟然如此精通曲乐，我和舅舅都被你的萧声吸引过来了。”
　　张大户微张着嘴巴，看向两人：“不因，你认识这位吹箫的女子？”
　　韩不因不由地笑出来：“舅舅，这就是救过你一命，也救过你们全镇人性命的蓝大夫！”
　　张大户脸上的惊讶之意更盛，他上下打量着一身素裙的一裳，久久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