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性纪——一个寻找爱寻找美寻找自由、启悟生命真谛的故事》
第26节

作者: 吴光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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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犹豫不决呢,天却已经飘起了雨丝,我赶紧想顺原路返回,反正知道了这里,之后再做打算。哪承想,走到那五六米需要背身向崖的地方,雨湿石滑,根本就过不去了,退下来,天已接近全黑了。又再仔细观察地势,发现小径与最危险那一段衔接处向下的崖壁,其实是一个鲸背似的隆起,倒没那么笔直,不过也要有个七八十度的样子。我就想着还像上次似的,趴在它上面滑下去,上面要有野草还可以抓住减缓势能。只不过这里比下面又高了一些,到谷底足有十一二米,还是需要谨慎判断。

  此时雨越下越大,而我就完全暴露在它的“恩赐”里,无可逃避。
  “也许必须得先下去找个躲雨过夜的地方,运气好也许穿过这片竹林就是住家。”我心里不由得想。
  衣服已经完全湿透了,里面的老头儿衫演变成了雨娘冷艳的嘴唇,热情地贴在我滚烫的肌肤上,一旦粘上便不愿撒嘴。我像只抓鱼不成反落水的狗熊,站在那里,外面黑色粗绒的帽衫沉甸甸坠满水,活脱脱厚重的熊皮。

日期:2009-12-15 11:08:26

  来不及多想,我乘着最后的余光来到“鲸背”的顶端,脱下绒衣裤子,使劲拧干又再套上,想着这样兴许会增大点摩擦系数。趴上去,一切“顺利”,比我想像的要快得多。“鲸背”本就布满青苔,被雨打湿更加泥鳅一样滑爽,我被倒渣土一样,迅速处理到谷底,比直接自杀式地跳下去强不了多少。幸运的是伸出去拼命抓挠的两手,总算勾带到一根野藤,减缓了一点势能,但不幸的是它劣质产品一样不堪重任,一下就被扯断了。而最最倒霉的,底下是一个崩塌尖耸的乱石堆,而不是圆滑的鹅卵石河床。

  此点天黑紧急也没注意到,我被重力生生掼在大大小小见棱见角的碎石上。关键如果是正对着跳下去,还可以在临着陆的一刻调整姿式选择个适合的角度,而这种背滑式,又出乎意料的快,我的右脚踝当仁不让地戳了一下,负担了大半身的重量,之后仰天摔在碎石上。疼得我野兽一样嚎叫,那声音陷落在黑沉沉的夜色里,被打湿了一般粘腻得没有任何回应。只有落在身上、面颊、眼里噼啪作响冰凉的雨,还有满身满脸满嘴唇鲸背的泥泞。躺在那里浑身又痛又累,散了架似的,一动都不想动了。瑟瑟发抖,周围黑漆漆的,像有无数乌溜溜的黑眼珠瞪着这里,却一片死寂,只有竹叶风雨交加下的沙沙声。

  那天的雨下了大半夜,雨停的时候我防水防震的“高级表”显示的时间是十三点十四分,而据我自己估计应该是凌晨三点多。那时我早已爬到了竹林深处一个年久失修的小房子里。身体多处擦破,右脚脚踝崴了,肿了起来,到了后半夜,一会儿牙齿咬得嘎嘎地打寒战,一会儿身上又烫得吓人地发起了烧。
  挣扎着拧干身上的水,蜷在角落里歇着。

日期:2009-12-15 12:14:53

  迷迷糊糊就睡着了,虽然这里地处云南,四季如春,冬季里最低温度也在十六度以上,但那是白天,初春的晚上山里还是只有几度。大概是又冷又累,只记得做了无数寒冰地狱式的怪梦,不是小时候滑冰掉进冰窟窿里,就是十九岁那年,数九寒天还得顶着西北风骑车为人驼东西,野狗似的四九城满处送货。
  醒来的时候,天都亮了,骨头缝儿里无数小虫兴奋地在错落有致不住地啃噬,让你的意识不甦醒都不可能,就像窗外十几种小鸟不同的叫声,此起彼伏,都是一种诗意。
  裳儿,不是我阿Q或故做姿态啊,你回想一下病的时候,骨头里那每一下撕咬吧,你深深地与它同在,你会感觉它竟像另一份爱,蛮深刻的,为你而“燃烧”。
  脚肿得老高,动弹不得,我抹了把脸,一些干了的泥巴龟裂成块状及粉末,悉悉簌簌地掉下来,还有一些半湿的亲切地腻在凹陷部位,不愿分离,俨然最天然的面膜。
  我所在的位置显然是西边,而且是个高地,倚靠着墙壁坐起来,透过敞开的门,透过前面已经稀疏的竹林,竟能看到对面松林墨色的山冈,看到满天绚烂的朝霞,如精心“烧”制的版画。竹叶的影子斑斑驳驳的被切得很碎,阳光参差地闪进来,在身上啄吻,带来它们诚挚的暖意。

  “阳光像一把刀子,穿透黑夜,在天边刺出殷红的鲜血;阳光像一把刀子,穿透雾色苍茫,把房间豁得雪亮。”——
  也许是身上剜得生疼,也许是那疼让意识更加彻骨般孤炯,我写在证件夹白纸上记录那时感受的诗句一直在用着“刀子”这个词。那个证件夹里放着身份证,你的照片,还有一张白纸和一个小折叠笔,纸笔是为了随时记下应机的灵感。这是我最贴身的东西,放在帽衫内侧自己缝上的一个带拉锁的小口袋里,针脚粗鄙,外面看好像一个特制的补丁。这两手儿我早就练就,原先老和方峻一起手工打制牛仔裤和外衣,84消毒液漂白、赭石熟褐做锈点、刀片与磨石蹂躏出破洞或者缝上些淘来的乐队图标,样样精通。放心,照片和纸什么的都没湿,证件夹是塑料皮的,里面带着体温,是那个雨夜里我身上唯一还干燥的地方。

  已经不像夜里那么寒战了,但是身上的酸痛与脚踝的肿痛却更加厉害,真像刀子似的,阴阳交替地剜割、折磨着。饥俄感则无以名状,它寓于无形,却排山倒海汹涌而至,一浪接一浪地搜绞枯肠。让人没招没落儿,仿佛每一个细胞都是饿的,蛋糕色的土坯砖,油条形的窗棂……看哪儿都像能吃似的,有种恍惚的错觉。想起卓别林电影里饿得把人看成了鸡,深有同感。

  身体上的这些感觉,连带因它们而起的思想的帮凶,像喧闹、嗜血、追腥逐臭的蚊蝇,不停地打扰,以期我内在某种腐烂的同质膨胀,让整个系统崩溃。一度,它们几乎将我淹没,以致夜里冷得几乎丧失意识的一瞬间,我甚至在想一个最严重的问题,那就是——我会不会死在这里。
  呵,死亡我虽不曾亲历,可却并不陌生。

日期:2009-12-16 09:08:15

  我十三岁上,父母双亡,这些,过去我从来不愿向你提起,那源于当年北京最大的一场车祸。在京东百子湾二货场附近,一个几近废弃的铁道岔口酿成的惨剧。班车上的十二个人,只有两个重伤的存活下来,母亲当场去世,父亲在重伤昏迷挣扎了一个月后,也撒手人寰。他们接近四十岁才有的我,那之前我们是一个家,生活再平淡甚至残酷,也有它温暖的细节,而那之后,却一下成了墓碑上无表情的白花与时常闪现梦中不可磨灭的,妈妈鬓角刚刚滋生的白发。

  你可以想像这对我的打击。那时候我刚考上初中,一切完全是陌生的,甚至没有人能说句话。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整天迷迷湖湖的,哭过,但不顶用,后来就麻木了,进入一种半痴呆状态。
  也许小小的心里甚至还不知道命运这个词,不明白突然发生的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但我却深深地体会到一种被撕裂的痛楚,好像一个倔强的新生儿,被人从温存的、梦的母体剥离,扔到这个冰冷的世界。
  这世上最亲的最疼爱我的两个人就这么永远地离开了我,我不明白这件事怎么说发生就发生,怎么这么冷酷,某种说不出来的东西怎么这么残忍,完全失控,有某种被流氓把头强行摁进马桶的濒死感。
  我恨,恨命运这个流氓,我恨,恨这个世界,它出生了我,又带走一切。我恨,恨这个世界的一切,甚至那些企图来关心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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