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年后的1878年，荷属爪哇岛。

　　转眼间阿虎到此将近3年。十六七岁的男孩儿，脸上的主要标志是在嘴唇上已经长出了黑油油的软须。尽管阿虎和哥哥阿龙都不属于高大魁梧一族，但也长足了力气，干起活来并不输给别人，尤其是阿虎的哥哥韩政准，干活更加敬业，做人更加厚道有口碑。
　　表舅那天对政准说：“阿龙，你干得不错，从明天开始，你不用再去干活，表舅提拔你当管事监工，监管众徒工。”
　　阿龙有点支支吾吾：“表舅，这行吗？阿龙的学徒期刚刚够期，怕人家不服……”
　　表舅拍拍表外甥的肩膀：“这个阿龙就放心了，你为人虔诚，干活漂亮，有口皆碑，谁人不服？”
　　“还有其他东家……”

　　“这个更没有问题了，缫丝染织厂虽然也有合股者，但主要是表舅我的，表舅说话还算数，表舅为什么把你们兄弟招来？还不是为了你们的前程？”
　　“谢谢表舅，只是阿虎他……”
　　“阿龙，你这当哥哥的，要多帮帮阿虎呀，你对阿虎说，只要干得好，在表舅这里一定能提拔，一定有前程。你们难道不知道吗？你阿妈是表舅的表姐——而且是姑表呀，表舅不拉扯表姐的儿子拉扯谁呀？”
　　阿龙叹了口气：“阿龙在心里一直感激表舅。阿虎嘛，他刚来的时候干得也不错，但他最近好像有点烦了……”
　　表舅打断：“这就不对了！你告诉阿虎，不能烦，做人是这样，干活更是这样？表舅以前也曾经给人家当过学徒，做过小工，才一步步走到今天，当上老板的。”

　　政准点点头：“表舅说得对，阿龙一定对弟弟说清楚，拉他一把。”
　　弟兄俩合住一室，晚上睡前，阿龙对弟弟说：“阿虎，从明天开始，表舅叫阿哥去当管事监工，不再和学徒们一起干活了，也不能老在你身边了，你自己干活能不能注意一些？别老出错，要不哥去监管人家，人家会不服。”
　　阿虎望了阿哥一眼，闷着头仍然不说话。
　　“阿虎，你最近干好像有什么心思？有什么想法就和阿哥说出来，别闷在心里，好吗？”
　　阿虎再瞥一眼哥哥，才说：“哥，阿虎觉得干这个真没意思，那么简单的东西，却要经过三年漫长的学徒期，总领着学徒的工钱，想着想着头都大了，干着干着就烦了，还能不出错？”

　　“表舅说了，只要做得好，不一定用三年学徒期，你看哥哥我？表舅这不是就给提拔了吗？表舅还叫哥告诉你，表舅是阿妈的姑表兄弟，他一定会拉扯我们兄弟的。不但阿哥能当上管事监工，你的学徒工也和别人不一样，你现在学的是给织品配染料，这都是别的学徒不能学的啊，这就是表舅的偏心，你难道体会还不出来？”
　　“哥——表舅再偏心，阿虎也觉得没意思，每天给多种织品配不同的染料，实在太枯燥，哪有在文昌老家跟着阿叔他们的伙计那么好玩？哥，你是不知道了，阿虎跟阿叔他们出海打倭贼，那才叫过瘾……”
　　政准打断阿虎的话：“嘿，这事儿你都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跟阿叔的伙计们打打杀杀即使再过瘾，毕竟总不是一辈子的事吧？阿虎，你也逐渐长大了，现在我们兄弟在爪哇岛谋生，还是要学点儿正经一点的东西为好……”
　　“哎，哥，你不知道，阿叔他们也很正经的呀，专打海上来的倭贼，附近沿海一带几十上百个村寨，哪个乡亲不叫好？总之——阿虎很想阿叔和阿根哥他们，早知道这样，阿虎真的不来爪哇岛了。”
　　政准还想继续开导弟弟，这时有人敲门，叫他出去一下。

　　哥哥再进屋时，就盯着阿虎问：“阿虎，你今天和人家打架了？”
　　“打了。怎么？有人告状来了？”
　　“你怎么又和人家动手打架？你怎么不学学你哥我？你哥我在这里时间比你长得多，可你见过哥哥和人家红过脸吗，更别说和人家动手了……”
　　“阿虎承认，哥的好脾气阿虎学不来，阿虎不能忍受人家欺负，尤其不能容忍以大欺小，以多欺少。”
　　“你还用了那条链子？”

　　“阿虎打架一贯有原则，空手一对一，哪怕对手个头再高再大，阿虎也绝对不会先使用武器的。哥，你为什么不去问一问这帮吕宋崽？他们结伙挑衅阿虎多少次了？今天他们又是几个人来对付阿虎一个，而且还拿着刀和棍！哥，你去告诉他们，今天阿虎还算客气，因为终究是在表舅的厂子里，所以还是点到为止，要不，这几个吕宋崽都得趟十天八天以上……”

　　阿龙喝道：“住口！你别仗着会点功夫就把人家打伤，你知道吗？他们都在表舅这里当学徒，你打人家，上不了工，是表舅养着，伤了，也一样要表舅来医治……表舅要我们兄弟来爪哇干什么？难道专门来惹是生非？表舅可是阿妈的亲表弟，这事要让阿妈知道，阿妈会伤心到死的……”
　　阿虎终归被哥哥喝住，但口头仍然抵触：“哥——你就别说了。要不，什么时候等着大越叔的船再来爪哇岛，阿虎就跟他回文昌算了，不再给你和表舅添麻烦了，好不好？”
　　“你……”政准气得说不出话。

日期：2009-11-05　14:36:24

　　2
　　又一天，阿虎所在的坊间染出来的织品成色大跌。政准检测后，带着一脸愧疚来找表舅，恰巧表舅有事外出，不在厂里。
　　吃午饭时，阿龙黑着脸找来阿虎：“你怎么搞的？给织品配染料这种工作需要十分小心，你怎么又出错？”
　　阿虎辩解说：“哥，阿虎敢说，配料不会出错，至于出来的织品为何成色大跌？阿虎也觉得奇怪，阿虎怀疑是那几个吕宋人在出料时候做了手脚，目的是要阿虎出洋相……”
　　政准听着弟弟的分辨，虽然觉得也有这种可能，但仍然对弟弟进行教训：“给织品配染料这个职位，表舅为什么特地让我们自己人担当呢？说明它很重要，需要耐心，更需要责任，所以万万不能出错啊……”
　　阿虎仍然想继续说明，但正在这个时候，有两个人找上门来。

　　其中一个长者和蔼地问：“鲁人①是阿龙阿虎兄弟吧？”
　　此人阿龙阿虎并不认识，但熟悉的海南文昌话，却无法不使得韩家兄弟倍感亲切。
　　和蔼长者拍拍阿虎肩膀：“鲁地②阿虎么？听说鹏翼阿叔最喜欢您？”
　　来人第一句话就提起韩鹏翼，阿虎一听当即就雀跃起来：“是啊是啊。阿虎也最喜欢跟着鹏翼阿叔了。”
　　阿龙终究比阿虎大几岁，已经很成熟，他本能地对来人带有一丝怀疑与防备：“请问鲁人是……”
　　“哦？哈哈哈……对不起呀，我们到现在还没自我介绍呢，从哪里开始说起呢？哦，就先从你们的鹏翼婶婶那里介绍起吧。好吗？我——是你们婶婶的阿哥，你们的鹏翼阿叔，就是我的妹婿。你们的婶婶不是生了一个小弟弟叫韩敬准么？我就是你们敬准弟弟的大舅……关系就是这样，你们看看应该怎样称呼我？我看哪，就随你们的堂弟敬准，叫我一声大舅好不好？”

　　阿虎拍手：“好好好，大舅——阿虎就叫你大舅。”阿虎又对政准说，“哥，我们的婶婶生了敬准小弟，敬准小弟的大舅不也是我们的大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