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很久的一天晚上,牛尚周和温秉忠才再次光临茶坊。
宋嘉树拱手相迎:“牛温二兄,怎么这么久都见不到你们?说实话,每天我都惦念你们,但却总是天天失望……”
温秉忠说:“诶哟,真对不起,阿虎兄,我们这段忙于考试、写论文……忙得一塌糊涂,请原谅。”
牛尚周浏览了一通茶坊的结构后,说:“哎呀,我们这才几天没来?茶坊的面貌就已经焕然一新了?还有楼座?”这回牛尚周不再调侃,而是真正赞叹。
嘉树带着几分自豪:“当然。告诉你们吧,楼上那个最好的包厢自从装修好后,我每天都留着——客人再多我也不让进,为的就是等待你们光临啊……老天可鉴,今天才终于把你们等来了……”
温秉忠当即说:“阿虎啊,茶坊开张,经营为上,您不能这样啊,再说,老板娘也不会让包厢空着吧?”
阿虎把手一挥:“嘿,现在没事儿了,老板娘呀,她一般不会再来了。现在是我说了算。今晚嘛,你们一定要尽情喝好。一会儿我让伙计小炒几个菜,我还准备了两瓶法国香槟,吃宵夜时就把它给喝了。”
说到这里,阿虎又特别警示:“二位听好了啊,阿虎有言在先,今晚是阿虎请客,你们不必再抢,要不你们就是看不起阿虎了。”
温秉忠刚想说话,牛尚周却又调侃开了:“好啊好啊,嘉树啊,那我们就巴不得啦。难得啊——阿虎老板还会体贴我们这些穷学生……”
这么一说,宋嘉树却脸红了,但他还是接过话头:“……阿虎并不是老板,但阿虎知道,你们离家跑到这里来读书,身上恐怕没有多少钱吧?”
阿虎把二人领到楼上那间上好包厢,仅对服务员一扬手,最好的茶立马沏上,最奢华的果点与小吃也随即摆上。
温秉忠很有感慨地说:“阿虎啊,我觉得您在举手投足之间都透出一股老板的气息,和我们匆匆见面的上一次,俨然已经判若两人了啊……”
阿虎说:“温兄您就别取笑了吧?阿虎粗人一个,哪像你们读书人?在国内读了还不算,还要漂洋过海,读到美国来,你们是大才子呀……”
牛尚周说:“哎,嘉树兄,话可不能这么说呀。不能读书就不是人才了?俗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看哪,您,才是真正的人才。”
茶过三巡,温秉忠才问:“对了。阿虎,上次咱没能好好聊聊,我们都不大了解您的情况。您什么时候来的美国?为什么来美国?”
牛尚周也说:“嘉树兄,看得出来,您不是全家一起闯荡来美国的,那您和这家老板娘又是什么样的关系?是打工的关系?还是投靠而来的亲戚关系?”
宋嘉树听到这里,长叹一声,刚想说话,伙计却在此时捧上香喷喷的菜肴和热汤。
于是宋嘉树说:“嘿……牛温二兄,我的经历,一言难尽,这样吧,你们先喝点儿热汤,我先出去安排一下,然后再来细细讲述……”
宋嘉树出去后,牛尚周和温秉忠仍在议论宋嘉树。
温秉忠说:“这位阿虎兄弟,看来他读书不太多。”
牛尚周同意:“对,看他那身功夫,我还担心他甚至没上过学堂呢……”
正议论着,宋嘉树就提来了两瓶香槟。
温秉忠知道,宋嘉树显然已经听到他们的议论,于是宋嘉树一边打开香槟,他一边干脆地挑明:“阿虎,恕我们背后议论啊,您入过学读过书吗?现在是什么文化程度?”
牛尚周补充:“所谓读书,由于在我们中国情况特殊,所以上私塾也算读书,嘉树兄,您早年上没上过私塾?”
宋嘉树仍然暂不说话,他打开香槟,倒满杯子,并用手势指示牛温二人:端起酒杯。
当三个杯子碰在一起的时候,阿虎才缓缓地把自己的基本经历向这两位在异乡新交的朋友一一倾吐:早年跟随哥哥闯荡南洋;一度回乡读书却因故废学;以后又在爪哇呆三年,在姓宋的“大舅” 引领下,经过一番邮轮航行的波折后,才终于登陆美国……
日期:2009-12-22 09: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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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尚周听罢,长长叹了口气,对温秉忠说:“秉忠啊,对比起嘉树来,我们的确都属于上帝的宠儿啊……”
温秉忠点点头,感慨地说:“对啊,尚周,我们在美国呆那么多年了,从不谙世事的少年变成了青年,现在能够探讨起我们国家未来的走向,社会制度如何构建,还有皇权何时崩败以及国人何时觉醒……等等,但,就像阿虎这样的有志向有抱负的许多年轻人,却还因为没有获得受教育的基本权利而对世界的发展轨迹不明就里……”
牛尚周说:“可不是嘛!这其实是一种社会悲哀,也是一种制度的悲哀,说到底更是历史的悲哀呀……”
“问题是——这种悲哀到底应该由谁来负责?怎么负责?什么时候才体现出一个真正的负责态度?”温秉忠紧接话题,立即发出质询。
牛尚周又说:“这,大概还得从国家根本制度、发展水平和相应的实力说起吧?我们的人生稍微幸运,早早就能读书,童蒙始开又有幸来到美国,所以,我们的体会往往不如嘉树兄那么深刻的。”
但温秉忠却不屑:“恐怕未必!我们经过这么多年就学后,难道还看不出咱们这个泱泱大清帝国,其实已经病得不轻?”
牛尚周听到这里,便“嘘——”一声,打起手势止住温秉忠的话,然后换上另一种口气接着调侃,“好啊,你这个享受着朝廷学费,不远万里被送来留学的辫子学生,居然还如此诋毁朝廷……你——难道想造反不成?”
温秉忠挥挥手:“去去去,别在这里装了!你当这里是国内?哼!再说吧,即使当朝在重新设立‘粘杆处’①并把机构设到美国来,我也豁出去了。”
牛尚周跟着发笑:“哈哈哈哈……”
宋嘉树这时才有机会插上话,但面对这种档次的对白,他插上的话也只能是劝酒,于是三个杯子又一次重重相击。
牛尚周这才说:“嘿……秉忠,其实说到底呀,在异国他乡,我们也才可以评评时政,发发牢骚。一旦学业届满,回到国内,在衙门里担任一官半职,还不是遵照老王历说话行事儿?难道你我还敢聚众揭竿当洪秀全不成……”
本来是从阿虎身世引发出来的话题,但一到这两位留学生嘴里,便延伸出许许多多的议论与感慨。阿虎从来都没有听过这般犀利的议论;这么鲜活的话语;这么进出自如的质询和叫人捉摸半天而不得要领的诘问……
牛温二人的议论和调侃,宋嘉树都不会听得太明白,但这并不影响他听得入神入迷,如痴如醉……而牛温二人,话语一碰撞起来就没完没了,而且都是高密度的话题摩擦。以至于默默呆在一旁的宋嘉树,身子仿佛都不成为一种存在。他已经不好意思用劝酒来打断他们的精彩对白了,现在他能够做的是,一边细细听着,一边独自举杯抿酒……
香槟喝完了,开始需要茶水,阿虎才向他们做示意性的点点头,拿起茶壶,走出包厢……
走出包厢,宋嘉树才知道早就过了打烊关门的时间,但伙计们既不敢进包厢来报告,也没有谁敢擅自离开。
这时候温秉忠出来上厕所,也才察觉时间已过,于是他马上招呼牛尚周:“牛哥,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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