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虎毕竟是阿虎，他担心牛温二人夜间行走出意外，决意要亲自相送——毕竟他们就读的学校，距离茶坊要转过好几条街道，还要走过查尔斯河上灯光昏暗的浮桥……
　　但牛温二人不肯。温秉忠说：“阿虎，您送我们到学校以后，你自己回来难道我们能放心？这么来回送，那大家都不要睡觉了？”
　　宋嘉树笑了笑，尝试小小地幽默一下：“我不是打海盗的英雄吗？走个夜路我怕什么？”

　　牛尚周却正经地说：“不行不行。嘉树，您功夫再厉害，还能厉害过枪炮？并不是所有的流氓都只像前些天那几个小混蛋呀。”
　　宋嘉树这才冷静地点点头，用拍板的口吻说：“好吧，那我就带上一两个茶坊里的伙计，怎么样？别再争了啊！就这么定。走吧。”
　　在这件小事上，牛温二人不但深感到阿虎的情义重于常人，而且还感到他身上具有一种无所畏惧的原始定力和不易屈服的大气魄。

日期：2009-12-23　10:10:50

　　7
　　在接下来的时光里，牛尚周温秉忠自然成了文昌茶坊的常客，茶坊里那间最好的包厢，既成了二人的专用论辩场，也是阿虎开眼界的学堂。
　　但最可惜的是，再过一段时间，牛温二人都说，他们很快就会接回国了。
　　那天晚上，牛温两人刚刚落坐，阿虎就略带郁闷地问：“今晚，是否就是告别茶会？”
　　温秉忠说：“当然还不一定，但预定的课程已经学完了，容先生也已经来到美国，他要亲自检验他所倡导的组织幼童留美的所谓‘成果’。如果不再另加新科目，也许我们很快就接回天朝去了。”

　　牛尚周补充说：“总之，估计我们在美国呆的时间不会很长了……”
　　阿虎好奇地问：“温兄，牛兄，这个容先生到底是个什么人啊？他怎么这么厉害？居然能组织你们一大群人从小就来这里读书？”
　　温秉忠说：“哦，向你介绍一下吧，容先生名叫容闳，他是中国第一个在美国获得大学毕业证书的留学生。”
　　阿虎问：“容先生原来也在波士顿这里读过书？”
　　温秉忠说：“NO，容先生并不在波士顿上的学——也就是说，他并不是读哈佛和麻省理工，而是在康涅狄格州南部纽黑文市读耶鲁大学。”

　　牛尚周接上话：“你看你看，嘉树兄，秉忠介绍容闳先生半天，居然没提到他是哪里人，让我来补充吧，容先生和你们是老乡，广东香山县南屏村人。他读的耶鲁大学，也是一个著名学府。容闳先生在耶鲁完成学业后，眼界大开。他回国后当即生出想法并向朝廷建言：要想国力强盛，非得改良新一代的人才，而改良人才，教育是唯一的正道，何不组织中国少年与幼童到美国来系统学习深造？”

　　温秉忠又接话：“容闳先生的主张和计划，被搁置了很久之后，终于在1872年获得了清廷批复。于是‘中国幼童留美运动’①便开始实施。容先生组织幼童留美计划一实施，我们就成了幸运儿，成了清朝公费保送来美的留学生。”
　　牛尚周说：我是1872年第一批来到美国，秉忠是1873年第二批来的……转眼间六七年年过去了，我们的童年和少年都在美国度过，现在，我们的胡茬都长出来了，回国以后，家里给我们办的第一件事一定是给我们娶妻生子了……”
　　宋嘉树终于恍然地叹了一口气：“哦，原来这样……牛温二兄，你们实在太幸运了。”
　　牛尚周有点感慨地对温秉忠说：“你说这清廷也真是的，啊？采用这种方式来培养人才，岂不是好像自掘坟墓？它送学生出来，只要开了眼界，摆明着一定对国内的落伍以及清廷的弊端看得清清楚楚，这样下去，对于它继续皇权统治会有利吗？”
　　温秉忠这时却调侃开了：“嘿，谁让你去学社会学或者政治学啦？啊？您的专业是什么？是电报电话专业！学成回国后，老老实实给朝廷当电报电话官僚，你还想想给它掘坟？”
　　牛尚周说：“可你的专业是管理呀！管理总不能全部是经济层面上的管理吧？管理难道还能撇开社会层面、人际层面、族群层面以及文化层面？而所有这些，都充满着开放性的陈列和渗透性的构建，且都与国体、政体息息相关呀……”

　　温秉忠摊开双手：“那你还能怎么样？你难道还敢在毕业论文中论定清廷的必将垂死吗？”
　　牛尚周继续说“其实，依我看，容闳先生亲自来美国，验收他所谓的‘产品’，是带着一种悖论的，如何检验人才的素质？如何确定留学人员将对中国社会的未来产生何种影响？而所有检验又将如何设定标准？等等等等……请问谁能给出哪一项的直线答案？”
　　温秉忠说：“嘿，尚周你不要忘记，容先生终究也是属于技术官僚呀，所谓来美国检验，毕竟还有一位亲王随行吧？所有检验程序，你还能指望它有多么国际化？又有多少科学成分？”

日期：2009-12-25　11:20:52

　　8
　　牛温两人的话语一摩擦开来，就会不知不觉地冷落呆在一旁的阿虎。好在这已经形成习惯：牛温高谈阔论，阿虎洗耳恭听，甚至还成了他们三人相聚的一种定式。从宋嘉树的角度看，他每次都相当愿意备受冷落——因为在冷落中，他其实是在享受一种听觉上的盛宴，虽然囿于学养与识见，他还不能参与他们的谈论，但久而久之，通过听觉上的频频撞击，他的眼界其实已经被洞开不少。

　　但这一次有点奇怪，正当牛温两人谈锋正盛的时候，阿虎却一边听着，一边湿润着眼睛……
　　温秉忠停下话头，着急地问：“怎么啦？阿虎？您怎么啦？”
　　“嘿!没事儿.秉忠，嘉树这是为和我们即将握别而洒的惜别之泪。”牛尚周解释后随即又调侃起来，“我说阿虎啊，您一个连倭贼、海盗、流氓都不怕的英雄，怎么说落泪就落泪呢？啊？”
　　温秉忠也安慰道：“嘿——阿虎兄弟，别难过的啦，我们结交一场，来日方长啦，以后总会有相会之日的啦……”
　　无论是牛尚周带着调侃的劝语，还是温秉忠带着宽慰的暖话，不但未能减少阿虎的情绪波动，反而使他干脆哭出声音来，不一会儿，宋嘉树就简直成了涕泪滂沱状了。
　　温秉忠示意牛尚周停止调侃，他轻轻拍着阿虎的肩膀，并渐渐顺势让阿虎的脑袋倚在自己的肩膀上。

　　阿虎哭了一阵子，突然开声说：“我也要读书，我也要像你们一样读书！读书！读书！牛兄，温兄，你们可得帮帮我，可得帮帮我呀……”
　　牛尚周也过来拥抱宋嘉树，他缓缓地说：“真可惜啊，我们怎么这么迟才认识嘉树呢？如果早一点，嘉树完全可以跟我们去学校旁听，教我们的美国先生都很热情，多个把人听课他们不会在意的……”
　　温秉忠又一次止住牛尚周的话头：“牛兄——过时了的话就别再说了吧？现在我们真的该好好给阿虎出出主意。来，阿虎，别再哭了，你来给我们说说你现在的详细境况。”
　　阿虎慢慢停声止泪，才进一步细细谈了自己更加详细的经历与处境，尤其还谈了自己与宋家的过继关系……
　　原先阿虎在介绍自己登陆美国时，仅仅说是“跟随‘大舅’来的”，现在，“大舅”早就变成了养父，自己变成了宋家的过继养子……


日期：2009-12-27　21:4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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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温二人都被阿虎的传奇经历感到讶异，但仍然继续帮他分析情况，研究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