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0-01-21　10:21:17

　　姜示范家中的摆设30年来一直没变，靠房山的地方是一个老式的炕勤柜，春夏秋冬四季玻璃条屏，有一块破碎了，只好用一张画纸糊上，炕勤柜上面摞找一层层被褥，紧挨着是两个掉了漆的木头箱子，箱子上面是一个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西面墙上是两个玻璃相框，里面镶嵌着姜示范与蓝维誉结婚照片，以及姜示范从小到大的照片。其他都是父子两人获得的奖状，从三好学生到省优秀共产党员，什么样的都有。

　　刚刚包产到户的时候，姜家是方圆三十里首屈一指的富裕户。姜济祥最早栽植园参，后来驯化野生龙胆草，让他赚了不少钱。期间，上来的几届村干部，经过几年折腾，把村集体的家底折腾光了，欠了20多万外债。乡领导和乡亲们找到姜济祥让他重新出山，他为了一心扑在村集体上，把人参园子、药地全兑了出去。那几年，正赶上姜示范上中学、上大学，再加上家里人都有病，挣下的钱全搭上了。

　　最近几年，姜济祥的糖尿病病情加重，去年春节，蓝维誉孝敬了姜济祥一张卡，夫妻二人每个月往卡里面打进500元钱。
　　姜济祥说：“现在不愁吃，不愁穿，我们要钱干嘛？”
　　蓝维誉见推辞不过，临走时，把密码和银行卡交给了婆婆。
　　病情加重的消息，姜济祥怕影响姜示范的工作，不让老伴告诉儿子。每周，在乡里开出租车的女婿，都要拉着姜济祥到县医院做一次血液透析，一次透析要花掉几百元，大病让姜家成为全村最穷的人。
　　有一阵，姜济祥想从村党总支书记上退下来，乡亲们不干，对他说：“你就是做在家里，啥不干，我们就有了主心骨。”
　　年轻的村委会主任看不下去，召开村民代表大会，想用村里的钱为姜济祥治病。
　　姜济祥说：“你们是把我往死路上逼，谁都知道，这病，多少钱都治不好。谁敢动村里一分钱，我就到后山用绳子把自己吊死。”
　　村民没办法，只能含泪看着姜济祥一次次离开村庄，又一次次回到村庄。
　　——许多人担心，他走了再不会回来。
　　这几天，姜济祥感到浑身无力，斜倚在炕头上耷拉着似睡非睡。似乎有心灵感应，他猛地惊醒，对正在用苏子叶包粘豆包的老伴说：“示范……示范回来了。”
　　老伴出去看了看，空旷的雪野一片白茫，看不到一个人的影子。回到屋中数落姜济祥：“你是想示范想疯了！”

　　话音刚落，姜示范和蓝维誉抬着一台彩电走了进来。姜示范妈妈掸去两人身上的雪花，回头对姜济祥说：“这个老东西，心灵着呢！”
　　姜济祥也不说话，半躺在被子里，侧耳听着声音，脸上挂着微笑。
　　看到父亲，姜示范像小时候一样，脱下鞋把脚伸到被子里：“这炕烧得真热。”
　　姜济祥把姜示范的脚往被子深处拉了拉：“热，热，你妈刚往灶下添的劈柴。”
　　父子两人坐在一起说话，蓝维誉与婆婆、小姑一起包粘豆包、切肉，准备包饺子，姜家立刻热闹了起来。
　　看到父亲满腮的胡须，姜示范要开车带着父亲到乡里的澡堂洗澡。妹妹不让，怕洗澡感冒。姜示范在大锅里烧好开水，端着一盆热水半蹲着要给父亲洗脚，姜济祥用脚找了几次脚盆的位置找不准，姜示范用手在父亲眼前晃动了一下，感觉父亲没有视觉，惊讶地问：“爸，你的眼睛？”
　　姜济祥：“老喽！眼睛看不到了……这病就这样。”
　　在给父亲洗脚时，姜示范看到父亲粗糙的脚因为糖尿病，裂了许多口子无法愈合，眼圈一红，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水盆里……
　　姜济祥似有察觉，笑着说：“姜家的种，啥时候都不能被泪屈着！世上的事儿，就是那么一回事，生下来就奔死去的，没啥大不了的。要不咋叫生啊活啊！生活，生活……”
　　姜示范想忍住泪，越忍泪越多。
日期：2010-01-21　13:45:37

　　姜济祥向儿子谈起来村里的事儿：“别看我眼睛看不到了，但心里越来越亮堂了。中央这几年，一年一个1号文件，全对向农村。每年一过元旦，我就抱着戏匣子听新闻，政策好！我这这20多年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儿，就是保全了村里的林子，还栽植了1万多亩人工林，按照上面给的采伐指标，采伐多少林子再栽多少林木，可以循环采伐了，就这一块给全村增收100来万。要林改了，一人能分10多亩林子，这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绿色银行”，如果再种林下参、大榛子，人均增收1000多元没问题……”

　　说到这些，姜济祥感觉暖洋洋的，眼前到处都是姜示范小时候在森林里奔跑的身影。
　　大年初一，鞭炮响过，姜家吃过饺子，在桌上摆放上苹果、瓜子、香烟、糖果……按照北方的习俗，各家各户开始串门拜年。
　　先进来的是常淑珍，她带着年幼的女儿来给姜济祥拜年。三年前，常淑珍丈夫因病去世，姜济祥指点她野猪家养，野猪病少，猪肉价值高，常淑珍靠村里的2万元借款，不仅还清了外债，每年最少有3万多元的收入。有钱了，好男人也上门了，外村一个大龄小伙子宁愿倒插门来到常淑珍家，为了感谢姜济祥，常淑珍带着一串红蘑与丈夫孩子一起来拜年。
　　平时，姜示范过年定过规矩，不收任何礼物。或许，为了跟这一对新婚恋人面子，姜济祥破天荒地说：“收下，收下……”

　　临走，让姜示范给常淑珍的孩子100块压岁钱。
　　来拜年的一拨一拨，等穆玉河两口子进来拜年，这位满族汉子用满族最尊贵的礼节，单腿给姜济祥跪下：“姜书记你是我当世恩人，我再村里犯浑，就不是人！”
　　快到中午的时候，一个身穿空军棉军服，佩戴大校军衔的军人走进姜家，一进屋，就给姜济祥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姜叔，世国给你老拜年了！”
　　姜示范一把抱住来人惊呼：“盛世国，我的老同学，可想死我了！维誉，快过来，来看看你崇拜的英雄！”
日期：2010-01-21　15:53:05

　　盛世国家住在附近林场，抚顺的林业除了归农村所有，还有几个林场早年为供应矿山坑木，归矿业集团所有。随着矿山资源枯竭，这些林场已经变成了旅游区，例如，三块石国家森林公园、猴石森林公园等都是从林场转变而来。

　　盛世国父母所在的林场叫兴宾甸子林场，林场子弟与附近农村孩子在一起上学。其中，姜示范、盛世国、王丽茂三个同学最为要好。
　　林场属于城镇户口，吃供应粮，每个月只有3两豆油，几斤细粮。不够吃，姜示范、盛世国、王丽茂三个人放学以后，到生产队香瓜地偷香瓜，看青的人是个老鳏夫，朝鲜族人，脑门子上长个粉瘤，外号叫“崔包子”。
　　平时“崔包子”抗着一杆老洋炮，在地里转来转去，见到那有风吹草动，端起老洋炮“咣”地放一枪。半夜，“崔包子”打着手电筒到稻田里抓蛤蟆，蛤蟆见到光亮，一动不动，“崔包子”手里拿着钢丝蛤蟆针，一扎一个准儿，等面袋子里装满呱呱乱叫的蛤蟆，他会借着月光，用刀剁下蛤蟆的腿儿，扔在滚沸的水锅里煮，白花花的蛤蟆腿在水面漂着，他拿出一块蘸一下酱油放在嘴里大嚼，然后喝一口滴流瓶子里的散白酒，吃喝够了把自己扒个精光，赤条条地躺在三角窝棚里呼呼睡大觉。

　　瓜地和菜地一望无际，盛世国从小就鬼精灵，指挥姜示范、王丽茂顺着垄沟往里面爬，他负责观风。姜示范得手以后，手里拿着两个香瓜先撤了出来，而王丽茂有些贪，觉得只摘香瓜不够，又跑到旁边的西红柿地，也不管青的、红的，把挎蓝背心往裤子里面一掖，就往里面装。
　　姜示范、盛世国两人只顾吃香瓜，忘记了放哨，王丽茂就此落入了“崔包子”之手。
　　他们大小都是在场院上看过露天电影，革命者的大义凛然还是有的，姜示范、盛世国与肚子鼓鼓囊囊的王丽茂站在了一起，“崔包子”一脸坏笑，像一个汉奸，手里抱着老洋炮晃来晃去，问：“三条道让你们选，一是送学校，二是送家里，三是听我的……”
　　头两条都难免被惩罚，听“崔包子”的即使受点皮肉之苦，面子还能过得去。

　　三人异口同声地说：“听崔大爷的！”
　　“崔包子”拿过来一大洗脸盆西红柿，又把王丽茂背心里面的一股脑地倒进盆里：“你们不是爱吃吗？我让你们吃一个够，剩一个，不是送学校，就是送家里。”
　　只从那一次以后，三个人就此断了偷香瓜和西红柿的念头。
　　吃下满满一盆西红柿，姜示范、王丽茂走到半路，就开始上吐下泻，而盛世国啥事没有。

　　盛世国身体素质太强悍了，他吃的最快，吃的最多，几泡尿下去就没事儿了……
　　后来，当了副县长的王丽茂对姜示范说：“这小子的肚子，不是人肚子啊！”
　　还有一次，三个人顶着烟炮雪到山里套狍子，雪太大，走了半天也走不出山来。
　　“迷山”的人，有10个，7个要冻死，还是盛世国凭借着过硬的心理素质，扒开雪地上的窝子，找到了一堆牛粪，根据判断找到了出山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