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0-04-10　23:10:34

　　肇事司机是一位纨绔子弟，社会称呼“富二代”，刚拿驾照不久，第一次开法拉利飙车，就酿成此等大祸。阴差阳错的是，这厮母亲是吴倩老爸的顶头上司，碍于情面息事宁人，双方私了，赔200万了事。得知事情全部真相，我恨不得找到肇事者，让他血债血偿。吴倩双下肢不萎已属幸运，这辈子站立可能性不大，医生的结论是“除非奇迹出现”。
　　祸不单行，父亲突然离世，亲情阴阳两隔，如今吴倩受难，爱情摇摇欲坠，我是啥也不信了，信佛吧，万般皆虚空；信自己，又彷徨迷离。当天未见吴倩老爸身影，童保姆是四川人，来上海打工十年，对上海的人情体验颇为深厚，谈及吴倩家事，种种真相，经她不加修饰的说出，无不令我血脉贲张。吴倩老爸即将退居二线，从领导变成非领导，也既调研员、巡视员之类。岁月不饶人，他现在郁闷之极，成天吆三喝四，聚集牌友血战到底，输赢不下20万。吴倩出事后他也不管，只把罪责推给年轻人，说吴倩瞎了狗眼，说我癞蛤蟆吃天鹅肉。我恨自己没把吴倩留在重庆，恨自己不该叫她看望老爸，恨彼此急于求成，跟现实硬斗硬，两败俱伤。

　　传说中，上海的夜晚是天堂，但我并未觉察，华灯初上，周遭仍是霓虹场所，烂不见肉，腐不见尸。而我置光亮于事外，沉浸在无边的悲痛之中，再次感受城市的坍塌：黄浦江淹没整座城市，世界只剩一对绝望恋人，站在东方明珠塔尖，向上帝发出求救的哀嚎。
　　许是心有伤悲，夜才静的可怕。推着吴倩在小区花园转悠，腾然感觉时光飞转，彼此进入暮年。那轮椅上的女孩，是没牙的吴倩，椅后蹒跚的男子，是没牙的秦风。我曾设想过这样的场景，当彼此年老色衰，遁迹尘世，去乡下置地，砌一间木房，相拥度过最后时光。想着想着悲从心来，忍不住抱起吴倩，说：“亲爱的你为我而残，无论今后多艰难，我都要照顾你一生。”吴倩并不领情，动情地说：“我已是废人，当初隐瞒真相，是怕拖累你。”我赶忙捂住她的嘴，小声应道：“不要践踏自己，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爱你，用我的一生去爱你。”吴倩杏眼迷离，抽泣道：“别固执了，快回重庆照顾叔叔，我已经跟家里人摊牌，这辈子不再嫁人。”当下禁不住哀叹，顿了良久，我说：“爸已离开人世，如果再失去你，我不知该怎么活下去……”话音未落，吴倩失声痛哭，怎么劝也劝不住。

　　电话一个个打来，先是老妈，声色俱厉，说找遍全城，不见淑芬影子，二娃你作的孽，自己回来收场。我百般解释，老妈无心倾听，霍然提高分贝：“尚德走了，以为你有所收敛，没想到变本加厉，我是管不了你了，以后，你爱咋办就咋办吧。妈已经尽力，以后跟尚德会合，好歹有了交代。”老妈如此之悲，定是失望至极，纵然满腹驳词，也不忍诉说。回头质问周大炮，这厮闪烁其辞，说你妈都找不着，我上哪儿找去。我说你的智商被狗吃了，难道没有其它方法？周大炮苦笑不迭，说总不能报警吧，更不可能发动网络，来一个全城大搜索。

　　“你想弄得满城风雨？真这么做了，你跟淑芬就是头条新闻！”我噎得无言以对，正要砸断电话，周大炮笑嘻嘻地问：“去上海收获咋样？要不春节一块去海南，你带上吴倩。”说起吴倩心头就酸，默了一阵，我说：“她残了。”周大炮大为震惊，确认信息属实，当即规劝：“她都成这样了，还是早回重庆好，尽快把淑芬找回来。”我正想动怒，周大炮又说：“城市繁杂，淑芬从未入世，一旦走进染缸，后果不堪设想。”这话倒让我有几分担忧，撇开跟淑芬的私人纠葛，从人道主义出发，也的给她爸一个交代。何况良心未泯，怎能看她身陷火坑，也不拉上一把。见我不答话，周大炮继续游说，我赶忙转移话锋，问及海伟的事，这厮悻悻地说：“打他手机，无人接听，也不知是死是活。”

　　闲扯一阵，心头波涛汹涌。眼下非常时期，东窗事发，西窗火起，两边兼顾，分身乏术。打开酒店电视机，翻来覆去电视广告，什么真心玛瑙、劳斯丹顿手表，加钻石真金，样样才888元，看得人心惊肉跳。午夜时分，突想去黄浦江边吹风，最好和吴倩一起，她现在无法行走，我就背着她，一步一个脚印，漫步沙滩任潮汐。若然疲惫不堪，养精蓄锐，就地亲密。所有想法太过疯狂，以至于我都不知自己是不是文明人。冷静下来，我想这次绝不能空手而归，无论如何把吴倩带回重庆，带不回她的人，也得带回一个说法。主意打定，申冬强发来短信：秦哥，冯锡山不卖账。问及细由，这厮告诉我，冯锡山跟他玩躲猫猫，他去贵阳四五天，别说捕风捉影，酒业公司的人都称“冯总已离职”。我就骂他猪脑子，那公司是冯锡山开的，他要是离职，岂不成了跨干队伍。申冬强顿有所悟，说“他明天一定逮其现行”。互道晚安，我却毫无睡意，满脑子冗繁事务，越梳理越糟糕，最后竟成一头乱麻。

　　天亮了，窗外喧嚣繁杂，这座中国最富丽的城市，即便楼高道逛，依旧尘土飞扬。此前虚空讲佛，说人间万物，只要是人造，皆离不开浮华。想想大抵如此，城与城之间，差距的不是文化，谁富谁强。就如同人与人，差距的不是外貌，多金就是王者。前年王海伟被老板炒鱿鱼，不单未捞补偿，反倒扣了工资。这厮大为光火，扬言炮轰解放碑世贸大厦，把整层楼给废了。我等百般劝诫，这厮情绪缓和，却免不了牢骚满腹，青筋暴突地说：“社会真是俗，人也他妈的俗，不都是为了钱么？不就是几个钱么？”话毕气哼哼地摸出钱包，抽出10张人民币当街抛洒，惹得小市民一阵哄抢。幸亏当年我和周大炮身强力壮，急中生智，连推带吼，才把一圈小人轰开，保全了人民币的尊严。

　　我们这代人为钱所害，多少人不为精忠报国，抱着黄金读大学，读完只想捞回成本。哪却知毕业即失业，非但没捞着金子，物价涨了，房价紧随其后。本来风度翩翩的男子，找个像样的女人恋爱，不是对象嫌他工作不稳，就是丈母娘嫌他无权无势。嫌来弃去，多数成了剩男，挑三拣四的，也都成了剩女。偶有修成眷属，却抵不住风花雪月，扛不住事态变迁，出轨的出轨，离婚的离婚。
　　吴倩腿残后弃用手机，每天靠阅读打发时光。她妈是伪文学中年妇女，据说每月都要购书，日积月累，存了上万本。昨天吴倩对我说：“现在我才发现，读书比挣钱有意义。”我笑着问她：“不挣钱，哪来闲时读书。”然后跟她讲道理：时间无法用金钱购买，那只是庸哲之说，残酷的现实社会，只有满足基层物质需求，才能拥有更多闲暇；很多人劳累至死，休闲不是享受，而是一种极奢。吴倩听得很不是滋味，气急败坏地说：“你就不能淡定淡定？你要是把这些书读完，说不定未来就是一名作家。”

　　起床简作洗漱，回忆昨晚的对话，心头填满甜蜜，拨通吴倩老妈的手机，这妇人一听是我，说吴倩她爸回来了，正想找你谈谈话，你快过来吧。这厮虽不顾家，终究是支顶梁柱，份量可掂可称，我说既然是这样，在外面找间咖啡厅，大家一块坐坐。吴倩老妈突变温柔，说秦风你就见外了，没你想的那么正式，随便聊几句，在家里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