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血統論究竟怎麽啦？有啥不好呢？你可別不承認現實，幹部子弟就是幹部子弟，應該抱團兒！”小超急赤白咧地嚷起來。
　　他的幾個小兄弟也跟著一塊起哄，均胡說八道地嚷嚷起來，意思無非是你楊元朝眼下雖然混好了，但畢竟是幹部子弟，因此，不能忘了自己的出身和血統。
　　“你們閉嘴！瞎他媽嚷嚷甚麽哪？”楊元朝不由火了。
　　懾于楊元朝的威嚴，更在於害怕他身為刑警頭的身份，小超的那幾個小兄弟都不敢吱聲了。
　　“呦，元朝，別發火呀？大傢伙都是好意，沒別的意思。你要是不同意就算了，沒人勉強你。”小超卻不吝誰的身份，頗為不滿地說。

　　楊元朝也意識到自己不冷靜，不該發火，因為，一是在自己家裏，人家畢竟是登門拜訪，理應儘量客氣點兒；二者，人家是來遊說的，而不是強買強賣、生拉硬拽，犯不著發脾氣，你不同意就算了，權當人家白來一趟，白說一回。於是，便緩和了神色，講起大道理：“你們的想法我無權攔著，人各有志，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誰也不能強求。不過，我還是告誡諸位，眼下不是過去，也不是吃不飽、穿不暖的舊社會，窮人非得組織起來，或是上山打遊擊，或是組織暴動起義。現在是和平時期，要的是穩定。再有，我也希望你們都明白，即使咱們的父母都是跟著共產黨打江山的功臣，可，也僅此而已。別忘嘍，他們老一代先前也都是平民百姓，貧苦人出身，並不是啥世襲了多少代的貴族。因此，隨著社會的發展，作為幹部子弟，應該跟上時代，用自己的努力和奮鬥去爭取一份功名，而不是仗著老子的功勞和餘威享受，那可不現實，是會被飛速發展的社會所淘汰和拋棄的！”

　　吳小弟首先幸災樂禍地笑起來，拍著手說：“元朝，真他媽解氣，讓你這一攔就給攔住了，整個拒之門外，不給面子。以往，他他媽小超那份牛，仿佛天老大、他老二似的，四處招搖過市、張揚跋扈，其實狗屁不如，整個一落魄的鳳凰不如雞！別理他們。”
　　“說的對。”陳童隨聲附和。“這些人，只能壞事，好事一點兒也輪不著他們。”
　　李小嵐只是笑，沒言語。
　　楊元朝想了片刻：“不過，要說這主的想法也還行，不算孬，真想到了點子上。以往，咱不也曾這麽想過嗎？朋友之間應該抱團兒，相互照應？關鍵是交朋友得找正經人，不能是蝦兵蟹將、濫竽充數，對不對？”
　　“就是——”另幾個人均表示贊同他的說法。

　　“以後，咱還真得特別留意人際關係。”楊元朝一邊想，一邊借題發揮。“中國的事，說一千、道一萬，最終還是人的問題，誰的人際關係好，厚實牢靠，就有可能占得先機，不僅消息靈通，就是遇事，也方便解決，四面八方都有幫手，不至於事到臨頭抓瞎，失去機會。因此，咱大傢伙以後都應該在人際關係上狠下功夫，用心樹立自己的形象，以建立人緣兒，並注意結交那些有用的人才和性情相投的知己，為將來打基礎、做鋪墊。總之一句話，這是中國特有的國情所決定的，沒錯吧？”

　　哥兒幾個聽了，均不禁感同身受地笑起來，並紛紛為締結人緣出謩澆撸O計未來，直折騰到次日淩晨，方才散夥。
　　一晃，1984年秋季姍姍來臨，氣候逐漸轉涼，天高雲淡、碧空如洗、清風徐徐、陽光燦爛。街邊院內的景致變得愈加成熟起来，花草爭奇鬥豔，樹木蔥蘢蔽日，尤其是一些散發出誘人香氣的時令花卉如梔子花、黃果蘭等，更是成為了愛美的少女們所衷愛的飾物，懸掛于美麗的胸前，花兒朵朵，香氣馥鬱，引人垂涎。
　　一日，楊元朝正組織人手忙活指揮破一個丈夫殺妻案，那個遊手好閒、賭博成性的丈夫，因不滿妻子嘮叨和埋怨他光顧打牌，就忘了養家糊口的天然使命，不禁惱羞成怒，居然頭腦發熱地失去理智，把妻子的腦袋整個切了下來，釀成了震驚一時的陝西街無頭女屍案。
　　就在這個當口，向來跟兒子熱線聯繫的趙文剛又來電話了，害得楊元朝都有些害怕了，直犯嘀咕，生怕又有啥不祥的消息，因為，來電的時候不對，正當他上班時間，一般，若沒大事，當媽的，總會選在晚飯後和兒子通話，關心關心小字輩兒的生活起居和身體等。此外，也難怪當兒子的起疑，先前兩次在上班時間找他，都是報喪的不祥資訊，一是英子流產，接著是大哥遇難。

　　“媽，我挺好的，一切正常，您不用擔心。”當兒子的，惟恐母親又有啥不好的消息，連忙先報平安。
　　“那就好，那就好。近來忙吧？一定要注意休息，堅持勞逸結合，身體可是革命的本錢。”聽老人的意思，好象就是一般的惦記，想兒子了，楊元朝不由心頭一松。
　　“媽，您和我爸身體都還好吧？實在話，您們才應該多注意身體。畢竟，年紀不饒人，您們都已是古稀開外的人了，尤其是我爸，還沒離休，工作擔子又重，就靠您平時多關照了。您不用擔心我，兒子還年輕，身體也夠棒，俗話說，傻小子睡涼炕，全憑火力壯嘛，沒事兒。”
　　“那就好，那就好啊。”母親在遠方絮絮叨叨地重複著同一個意思。
　　楊元朝的心徹底放踏實了，誤以為母親老朽了，其實，並無大事，只是一般的關心，便道：“媽，我現在正忙，等吃完晚飯後，我主動打電話給您，到時候，好好跟您多聊聊，彙報彙報我的思想。沒事了吧？那我撂電話了。”

　　他正準備把電話放下，不料，當媽的這才切入正題，而且，說出來的話，著實令他一驚。
　　趙文剛的口氣急轉直下，帶著深深地悲哀：“元朝啊，你抽時間，幫我和你爸辦個事。昨晚，我們接到通知，我的老鄉，你潘阿姨不幸去世了，病來得很突然，本來，只是一般的感冒，誰料，竟轉成了急性肺炎，最後，導致肺水腫，人一下子就沒了，連搶救都來不及。唉，你說這話是怎麽說的？人一老了，就沒用了，身上的機器零件全壞了，一旦遇著風吹草動，說不行就不行了。唉……”

　　楊元朝驚愕之餘，馬上記起，所謂潘阿姨，就是那個自己曾見過的已故老上將的夫人，也是那個不爭氣沒出息的小超的母親，想來，差不多已經八十好幾了。
　　“您的意思，是不是想讓我代替您們送個花圈，表示表示？”當兒子的說。
　　“唉，人老了，說不準啥時候就去了。現在，還活著的老紅軍，沒剩下多少了……”老紅軍女戰士悲憐地歎息著。
　　“媽，您千萬別過於傷感了，俗話說，人终有一死，這也是無法抗拒的自然規律，您應該比我懂。還是節哀順便吧，保重自己个儿的身體要緊。不然，我乾脆再多抽點兒時間親自跑一趟，當面代表您去向潘阿姨告別？做到仁至義盡，也不枉你們同鄉一场和老戰友的一份情谊？”
　　“那是應該的。”老紅軍女戰士顯然不能自持了，仍在悲傷地哽咽著。“不僅只代表我，還要代表你爸，你爸和她老頭子也是老戰友，不是一兩年的交情，當年，都是在一個戰壕裏出生入死的人，不容易。”
　　“那行，我一定買一個大號花圈，專門代表您們老兩口走一趟，把您們的哀思傳達到。”

　　“花圈就不必了，總政治部會通知他們安排，你只管出席追悼會和遺體告別儀式就行。記著，一定要簽到，還得特別注明，你是誰家的人，這些，都不能忽視，向來講究著呢。”
　　“您就放心吧，我一定會完全不走樣地按照您們的意思辦，未必，您還擔心我辦事不夠盡心盡力是怎麽的？情好吧。”
　　這是楊元朝有生以來第一次正式出席高規格的追悼會，儘管，死者本人生前並不真的顯赫，卻由於是一位戰功卓著的開國战将的夫人，情形便立馬不同了，變得高貴起來：專門用作追悼和告別的軍區小禮堂佈置得肅穆莊嚴；死者的巨幅遺照懸掛在半空裏，顯得很慈祥；其本人，經過化裝師的努力，平靜而安詳地仰躺在黨旗和軍旗下；鮮花和挽幛舉目皆是；不間斷的哀樂聲長久地回蕩著；一撥接一撥的人群，像是流水一般，緩慢地進進出出，依次向一個經歷過三次國內革命戰爭的老紅軍女戰士鞠躬致意，致以深深地哀思……

　　為了幫遠在北京的父母完全徹底地了卻心願，他不僅在來賓登記簿上鄭重其事地簽了到，還特別去跟死者的親屬和家眷們一一握手，以表示最親切地慰問，同時，特別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是誰？是代表誰來的？以便讓人家明白，得到一份心理上的慰籍。